《赴宴》潆也

3、太子献戏

　　最先登场的是几名男巫打扮的人，他们围成一圈手舞足蹈，手中摇铃铛铛作响，口中念念有词。

　　忽然，他们同时停下动作，其中一名红袍男巫大声道：“月升日落，国将不国。”

　　主位上原本喝的晕晕乎乎的父王忽然直起身来，身体前倾，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名红袍男巫。

　　在场的大臣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的甚至拍桌而起。

　　“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编排国事！”

　　“妖言惑众！简直是妖言惑众！”

　　“快把他们赶出宫去！”

　　那红袍男巫并未受到影响，他不慌不忙地跪坐在祭坛前，沉声道：“今请神灵指示救国之法。”

　　一阵烟雾升腾而起，虚空中传来一道声音，空灵缥缈：“西去五十里外有一道观，吾座下大弟子观海在此地修行，尔等可前去请他相助。”

　　鼓声响起，节奏急促。

　　几名黑衣武士打扮者随着鼓点在场中游走，片刻后，击鼓声止，钟声响起。

　　只见中央的金色莲花徐徐绽放，里面正端坐着一名男子，容貌俊秀，皮肤白皙，眉间一点红朱砂，端的是宝相庄严。

　　只是……这厮怎么跟姜愈长得一模一样？

　　我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嘴角。太子殿下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纵使他长相再好，众人见了他也避之如蛇蝎。今日他这番打扮倒显得颇为温柔可亲，可惜，这幅好皮囊下塞得全是败絮杂草。

　　此时，我大概明白这出戏多半是姜愈讨好父王的把戏，顿时失了兴趣，低下头看着脚尖发呆。

　　父王倒是很激动，一下子站起来，绕至桌前近观。

　　姜愈缓缓起身，走下莲花，朗声道：“本座观海，闻国有难，尊神指引，特来相助。”

　　至此，这出戏终于落幕。

　　父王迫不及待地问道：“这出戏是何人所造？”

　　我有些疑惑地看了父王一眼，这出戏虽然准备的颇为用心，但远比不上宫廷戏班每年所呈之戏，究竟是什么地方吸引了父王？

　　我将目光转移到姜愈身上。

　　只见姜愈面不改色，坦然答道：“出自儿臣之手。”

　　闻言，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这厮功课尚不如我，从前听学时，每月小考他不是倒数第一就是倒数第二，肚子里没半点墨水，牛皮吹的倒是震天响。想必又是东宫那些门客替他代笔写戏，好让他在父王面前显摆邀宠。

　　姜愈继续道：“这出戏乃是儿臣根据父王所作之梦改编而来。父王前几日出宫体察民情，回宫后，夜夜为恶梦所扰。儿臣在母后处听说了此事，心觉不安，便四处寻访能人异士，寻求破解之法。没成想，还真让儿臣找到了！”

　　父王这几日恶梦缠身之事我也有所耳闻，上至王后，下至大臣，都因此事忙地不可开支。不过阿娘一向不让我掺和宫中之事，故而姜愈和姜华那几日一直在太元殿照料父王，我却一直被阿娘拘束在寝宫不得外出。

　　父王显然对姜愈的说辞很感兴趣，追问道：“那戏中的道士确有其人？”

　　姜愈点头道：“不错，确有其人。儿臣已将那位仙长安置在东宫，等候父王传唤。”

　　父王点了点头，似乎对姜愈的安排十分满意，他称赞道：“朕与吾儿果然父子连心，吾儿能为朕分忧，朕心甚慰。”

　　父王面带笑意地给姜愈赐了座。

　　姜愈红光满面地入了席，拱手向四面八方的臣子问好。

　　糟了！又来一个！

　　我慌忙侧过身，身子背对着他，装作正在添酒的样子。

　　那位公子见我又提起酒壶，拿着酒杯的手不由得一顿，片刻后，他放下酒杯，慢慢收回手，身体不着痕迹地向后略微倾斜了一点。

　　我放低了酒壶，一边倒酒，一边思考对策。

　　不行！这样下去迟早得露馅！还是赶快找个借口离开才是上策。

　　于是我弯下腰，一只手缓缓移到小腹的位置上，准备装作肚子疼借机离开。

　　还没等我开口跟这位公子说话，姜愈那厮忽然从席上起身，端着酒杯朝这边走来，大声道：“段卿！父王说你是大宣不可多得之贤士，吾今日敬卿一杯酒，望卿日后多替父王分忧。”

　　姜愈！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为何偏要跟我过不去！

　　我顿时眼前发黑。

　　那位公子起身拱手行礼，端起酒杯正欲饮下时，突然生了变故。

　　他手中的酒杯骤然摔落在桌上，酒洒的到处都是。他手捂着头，神色痛苦，皱眉道：“太子殿下，草民突然旧疾发作，头痛难忍，实在无法饮酒。今日暂且告退，改日必定亲自去东宫向太子殿下谢罪。”

　　父王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摆手道：“段卿既身体不适，便不必勉强，让宫人扶你下去休息吧！”

　　“谢吾王！”

　　那位公子瞥了我一眼，冷声道：“还不快来扶我！”

　　终于有救了！我忙不迭跑到他身边，双手搀着他的胳膊往殿外走。

　　跨出长明宫宫门后，我略微松开挽着他的手，问道：“公子，往哪边走？”

　　他轻轻抽出胳膊，笑道：“殿下想往哪边走？”

　　“你认得我？”我惊道。

　　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我，并不说话。

　　我往后退了几步，“你这人好生奇怪！既然认得我，方才又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他认真地看着我，“殿下的意思是，我应该告发你？”

　　我才不是那个意思呢！

　　我正欲同他分说，他却突然捂住我的嘴，一把将我拽到隐蔽处。

　　“你干什么？”我挣扎道。

　　他低声道：“是太子！”

　　我一下子没了声音，不再挣扎，把身体蜷缩成一团。

　　姜愈这时不是应该在宴席上听大臣们拍他马屁吗？怎么又中途跑了出来？

　　我们两个蹲在一片灌木丛后，这里地方很小，但胜在足够隐蔽，姜愈一时半会儿应该发现不了我们。

　　姜愈就在我们的正前方，他的身后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小厮。其中一个小厮上前道：“殿下莫气！都是那贱民不识抬举，殿下莫跟他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王后又该心疼您了。”

　　姜愈一脚把他踹开，喝道：“没用的废物！连个人都找不到！”

　　那小厮“诶呦”一声滚到了一旁的草地上，另一个小厮吓得腿软，登时便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谢罪。

　　姜愈这个小心眼，又在记恨谁？

　　我心中好奇，往一旁挪了挪，用手轻轻拨开挡在面前的枝叶，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姜愈踹了那小厮一脚后，仍不气顺。他脸色愈发阴沉，不停地喘着粗气，气势汹汹地骂道：“段微这厮真是眼高于顶！想吾堂堂东宫太子，亲自给他敬酒，他竟然还当着满朝文武大臣和父王的面拂了吾的面子！吾看他是想找死！”

　　段微？原来他叫段微。我看了身旁的人一眼，月光透过灌木丛的缝隙照在他的脸庞上，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处投射下一片阴影，黑沉沉的眼珠像仔细打磨过的黑曜石，有一种沉静内敛的光华。

　　唔……长得还不错，比姜愈那家伙俊俏多了。

　　那被姜愈踹翻的小厮慌忙从地上爬起来，讨好道：“殿下，今日算他命大侥幸逃脱，明日、明日奴才定带着人将他好好教训一番，替您出了这口恶气。”

　　另一个小厮哆哆嗦嗦道：“殿下不如先回殿内，诸位大臣正要向殿下敬酒……”

　　在那两个小厮百般谄媚讨好下，姜愈渐渐冷静下来，他冷哼一声道：“万不可泄露了行踪，被父王母后知晓。不然，我扒了你二人的皮做人皮灯笼！”

　　说罢，边大步朝着长明宫主殿的方向走去，那两个小厮战战兢兢地跟在他身后。

　　原来是我连累了他，想到此处，我不免心生愧疚。

　　姜愈一向心狠手辣，心眼比针还小。段微一介平民，虽得父王赏识，但在朝中尚未站稳脚跟，眼下他招惹了姜愈，明日怕是凶多吉少。

　　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我的错。

　　我越想越内疚，忍不住悄悄看了他一眼。

　　他倒是气定神闲，拍了拍身上不小心蹭到的尘土，便站起身来朝外面走去。

　　“等一下！”我叫住他。

　　他脚步一顿，转身问道：“殿下有何事？”

　　我正要开口，“方才你……”，却又被他打断道：“殿下若是道谢，大可不必；若是担心我被太子殿下报复，也大可不必。我同殿下并不相熟，此番多管闲事只是出于无聊。”

　　“你……”我心中憋了一肚子的话，话到嘴边，却又被堵了回去。

　　什么叫多管闲事？出于无聊？这人比姜愈还会气人。

　　但他方才帮过我，我也不好表露不满，只好问道：“太子一向言出必行，明日他要真找上你，你可有打算？”

　　他摇了摇头。

　　我用力拽住他的袖子，着急道：“你都要被人打了，怎地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段微你……”

　　“刺啦”一声，他的袖子被我扯掉了半截，两截袖子之间，仅剩几根长线相连。

　　我慌忙低下头，看着手中紧握着的的半截袖子。

　　“你这衣服，做工未免也太差了吧!不如这样，我明早差人送些新的到你府上，你看如何？”

　　他并不接我的话，转而道：“殿下早点回宫吧！要是被人看见您在此处同一个男子拉拉扯扯，会毁了……”

　　“什么？”我不解地问道。

　　他微微一笑，补充道：“我的清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