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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只如初见 ...

  •   元康四年,夏。

      “今年王宫里好像格外热。”

      用午膳时,我同阿娘这样说道。

      阿娘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问我:“是不是又想溜出宫去?”

      当然不是,我没那么贪玩。

      阿娘总是敷衍我,每每跟她说些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只当我的话是一阵儿风,吹过耳边便罢了,从不挂在心上。

      她整日里忧心的,是眼角有没有长皱纹,脸上的皮肤有没有松弛,新做的衣裙是不是合身。其余的事,她是不关心的。

      我先前以为她醉心于梳妆打扮是为博得父王的宠爱,就跟后宫里许许多多的女人一样。

      可我想错了。

      有一日,她在镜前梳着长发,蓦地对我说:“人要为自己活着,莫要管那些不相干的人。”

      不错,她口中“不相干的人”,恰好包括我的父王。有时我甚至疑心,我是否也在此行列。

      譬如昨晚,我正在阿娘宫里用晚膳。忽然,她身边的大宫女霜月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对阿娘说:“娘娘!王又杀人了!”

      阿娘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道:“知道了,下去吧。”

      她们说话一向是不避开我的,大抵是觉得我只会埋头吃饭吧。

      说回今年夏天的天气,是这么一回事。

      从五月中旬开始,我就注意到了今年天气的不同寻常。往年夏季虽然热,但花草树木皆欣欣向荣,生机盎然。今年不但树叶蜷缩、池水干涸,就连往日聒噪不已的蝉鸣声也变得微不可闻。

      对于这种异样,我感到一丝不安,却不知道该向谁倾诉。

      显然,跟阿娘倾诉是没有用的,她只会告诉我不要多想,而后斥责我身边的婢女照顾不周,以致公主心神不宁。

      久而久之,我也渐渐明白了什么话能对阿娘说,什么话不能对阿娘说。

      阿娘的宫里安静得过分,婢女们皆低着头一言不发。

      殿里实在闷得很,对着满桌佳肴,我提不起半点胃口,夹了几筷子青菜塞进嘴里,就便准备起身离开。

      阿娘皱眉道:“身体不适吗?”

      我慌忙解释:“方才我用过一些糕点,不怎么饿。”

      阿娘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她抬了抬下巴,命婢女们撤下饭菜,又侧过头嘱咐道:“王今晚在长明宫宴请贵客,你回寝殿后,莫要随意走动,招惹是非。”

      “我又不是囚犯,总拘在寝宫里作甚?”我小声嘟囔着。

      阿娘约莫是没听到,摆了摆手,示意霜月送我出去。

      我乖巧地行礼告退。

      回去的路上,我心里同隔靴搔痒般,按捺不住好奇,想去长明宫一探究竟。

      除了父王的寿宴,王宫里难得有这样的热闹事。我若不去看看,岂不是太可惜。

      可一想到父王,我就发怵,跃跃欲试的心也渐渐冷下来。

      昨晚听霜月说了父王杀人之事后,我心中颇为震动,用完晚膳后,又找她细细打听了一番。

      霜月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

      原来,父王深夜回到寝殿后,一直闷闷不乐。宫人伺候就寝时,其中一个小太监不慎用指甲划破了父王的胳膊,于是父王便拔剑砍断了他的手,后来又大动肝火,接连砍死好几个太监和宫女。等太子和几位老臣赶到时,太元殿里已血流成河,尸骸遍地。

      听到这话时,我惊得说不出话来。我只知去年中秋夜宴时,一个侍卫不慎碰翻了烛台,烧着了桌布,父王便将他全家下狱,流放边关。却不知,父王今年的举动愈发令人难以捉摸了。

      思及此处,在炎炎夏日里,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父王昨晚才砍死好几个太监,说不定今天也能砍死我。

      我虽是他唯二的亲生女儿之一,但他一向嗜酒如命,成日里醉醺醺的,认不认得我还不一定呢!

      更何况,我又不同于姜华,她乃王后所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我只是个庶出的公主,一向不得父王欢心。若是真惹怒了父王,我实在小命难保。

      算了,想那么多作甚。

      我甩了甩头,不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转而问起酥酥:“溪山那座亭子建的如何了?”

      酥酥答道:“月初刚建好。听说那亭子是王特地为云妃娘娘建的,名曰碧微亭。亭有六角,引山间溪水,顺着檐角倾盖而下。人到了亭子里,直觉通体凉爽。”

      我听得十分心动。

      溪山就在宫城东北角,离我的寝殿并不算很远。我打定主意要去那里寻些乐趣,便下了步辇,忙拽着酥酥往溪山方向去,让跟在身后的宫女太监先回去。

      酥酥拦住我:“殿下,坐步辇去吧!”

      “成天不是坐着就是躺着,我连路都不会走了。”我故意夸大言辞。

      酥酥拗不过我,只好答应。

      就这样,我们走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才到溪山脚下。

      此时日头正好,我直视太阳片刻,略微有些眩晕,便朝山上看去。

      山顶处云雾缭绕,如同仙境。山腰处种满了绿竹,即便在山脚下,也能隐约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草木清香。

      我深吸一口气,心中那种燥热感慢慢消失了。

      为了便于登山赏景,台阶修的很缓。

      我同酥酥拾级而上。

      一阵大风吹过,绿竹飘摇,竹叶纷飞。

      我捡起一根地上的竹枝,拿在手中挥舞把玩。

      酥酥用手指捏住一片飘落的竹叶,感慨道:“真是难得的美景。”

      绕过一个转弯处,我们便望见了亭子,只是——

      亭内正有两人对弈,一位是须发皆白的老者,一身粗布长袍,略显寒酸;另一位是头戴帷帽的年轻公子,他穿得比那位老者更寒酸,非但袖口裤脚短了一大截,外衣上还有好几个花花绿绿的补丁。

      奇了!王宫内何时有这等人物?

      酥酥附耳道:“王宫内怎会有平民,莫不是混入宫的刺客?”

      我凝神细看,只见他们腰间各自挂着一枚通行令牌。

      酥酥显然也看到了令牌,叹气道:“误会了!原来不是刺客。真可惜……我们来的不凑巧,竟让旁人抢了先。”

      我安慰道:“无妨,那里不还有两个位子吗?”我指了指亭子里空着的两个石凳。

      我和酥酥径直走进了亭子,二人相对着坐在石凳上。我的左手边是那位年轻公子,右手边是那位老者,对面则是酥酥。

      那两人却也好生奇怪,连来人是谁都不看,只顾专心下棋。

      酥酥有些不自在,一直看着亭外。过了一会儿,她把脸转向我,猛地站起身来,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唇一张一翕,似乎在对我说话。

      流水声太大,我没听清,便指了指耳朵,示意她大声些。

      酥酥便又说了一遍。

      可我还是没听清,于是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那老者忽然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哈哈大笑道:“小姑娘,你年纪不大,耳力尚不如老夫!”

      “什么?”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插话打乱了思绪。

      老者注视着我,含笑道:“苍雪盖暗云,风刀刺寒骨。”

      我心中一动,伸手向头顶摸去。

      果不其然,我头上竟然有个东西,毛茸茸的,还会动。那物只有我掌心大小,爪子却生的尖利。它被我的动作惊动了,四只爪子胡乱抓着我的头发,揪得我头皮生疼。

      酥酥跑来帮我,一番折腾后,将它赶下了我的头顶。

      霎时,我的肩膀被它用力蹬了一下,我扭头去看,一个毛茸茸的大尾巴恰好擦过我的脸庞,弄得我鼻子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再睁眼时,它已无影无踪。

      酥酥告诉我:“是只小狐狸,纯白色的。”

      我松了一口气,这时才注意到亭内只剩下我跟酥酥二人。

      我向亭外望去,只见那两人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我的眼前。

      我叹气道:“这两人真是来的不巧,走的也不巧。”

      酥酥好奇道:“如何走的不巧?他们走了,我们也自在些。”

      我道:“说起来,方才的事我还没道谢……”

      酥酥宽慰道:“这二人打扮不像王公贵族,但又得了令牌,能在王宫内自由走动,或许是朝中大臣向大王举荐的门客,改日找人打听下便是。”

      “门客嘛!鱼龙混杂,什么样的怪人都有,不稀奇。”

      我摇了摇头。

      溪山离内廷不远,寻常门客哪敢轻易踏足,他们最多也只能在附近走动,兼之要时刻听候差遣,不敢擅自离开。

      这二人的令牌样式要比普通令牌精致很多,倒有点像……太宰身上那块!

      我拍了下手,激动道:“莫非父王要宴请的贵客是他们二人!”

      酥酥“啊”了一声,露出不解之色。

      “太宰也有这样一块令牌。”我提醒道。

      酥酥点头道:“是,的确有这回事。去年云嫔娘娘入宫后,太宰念女成疾,王便下旨赐林相令牌,说是凭此令牌可随时入宫看望女儿,以解林相思女之情。”

      “之前独太宰一人有御赐令牌。可方才那二人却有两块一模一样的。”

      酥酥惊讶道:“是王赐给他们的?可那两人古怪得很,如何能同太宰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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