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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天边刚刚泛起一层白线之时,落府院中一片吵闹。落府大门紧闭着,下人们举着火把将落家院落的一片天空映得明亮,他们整整齐齐地立在落府中的一处小院中,静静地一句话也不说。
      空气中一片寂静,只有火在半空中跳动,发出呲呲的声音。
      里面突然钻出来一个身体肥胖的妇人。妇人满身酒气,双手挥舞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声啼哭着,大喊着:“没法活了啊,没法活了啊!她这女人把老爷太太克死了,如今又要克死二小姐了!以后,说不定要把咱们都克死了!”
      顿时人群一阵骚动。
      “对啊,据说大小姐刚生下来就说是克父,这才把她送到尼姑庵中。”
      “三年前老爷太太刚死,这就轮到二小姐了吗?”
      “不是说养到十五岁就行了吗?老爷太太应该不是大小姐克死的。”
      “那这二小姐怎么解释?那尼姑庵根本不是什么清净的地方,据说跟那山上的和尚都不清不楚的。”
      此时,他们面前的门突然打开,他们顿时住嘴,都抬起头来,看向走出来的少女。
      她大概十八九岁的年纪,一双眸子平静如水,明亮含情,柳叶眉更显雅致,可谓是眉目如画。樱桃小嘴,粉面雕琢,清冷雅致,颇有几分冰山美人的味道。她身穿着一袭雪白的襦裙,绣着一只只蓝色蝴蝶栩栩如生。头发不过是简单地挽起来,插着一只翡翠簪子,简约而又好看。
      她则扫视了一圈下人,眉头微蹙,轻咳一声,什么都没有说,却像是什么都说了。
      这少女脸色并不算严厉,却不怒自威,空气中的骚动顿止。下人们都知道,大小姐的脾气并不好,若是惹怒了她,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刚才那几个碎嘴的,此刻自觉失言,往自己的脸上扇起巴掌来。
      那妇人却是依旧聒噪,少女轻微抬手,底下几个人立马会意,将那妇人五花大绑起来,拉走了。
      她轻启朱唇,道:“大家放心,听徵不会死的。克父克妻这种东西,不过是骗人之举。前几日官府还抓了几个胡言乱语瞎预言的和尚,不过是为了骗钱,贩孩子罢了。只有懦夫会怕。你们若是想走,我落听羽也敞开大门,不会拦着。”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充满了小小的院子,声音中没有责备,但是每个人都提着一颗心,谁又赶走呢?
      “小福,古大夫请来了吗?”
      “小姐,按理说,该到了才对。”
      落听羽点点头,转身进门。
      听徵正躺在床上,她全身烫人,身体更是抽搐着,嘴里也含糊不清地说些什么,时不时吐出白沫来。
      听羽用最原始的方法帮助听徵降温,用冷毛巾擦拭听徵的身体。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有些轻微的抖动。
      听徵的样子和三年前父母死前的样子一样,三年前,听羽就是眼睁睁看着他们在自己的眼前死去,而当年的自己,无力地坐在床前大哭,以为真的是自己克死了父母。那个时候,也是古大夫跟她说,若是早一点,哪怕早一刻,都能救回人来,并不是她的错。
      因此,听羽叫汶河骑着最快的马去宿州城城东头去请古大夫。为了以防万一,她还将全城的大夫都请来了,然而一个个都束手无策,并且连下针下药都是不敢的,都说一点错就会一命呜呼。全城上下,竟然只有古大夫对这病有法子。
      听羽越擦却是越慌,每隔一刻就问小福古先生来了没。然而回答总是没有。
      听羽却猛地听见门咣当一声,她站起身来,说:“门响了,古大夫来了。”
      小福奇怪,道:“小姐,我没有听见门响。”
      听羽起身,朝着外面走出去。果然,落府的两三个人正架着一人朝着听徵的院子走来,然而中间的人,似乎软到连骨头都没有了,无论如何也不像年过五旬的古大夫。
      听羽的眼睛平日里看得不是特别清楚,走进了看大吃一惊。
      先是一股浓浓的酒气夹杂着浓烈刺鼻的脂粉的味道,刺得听羽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只见下人们架着一个少年,那少年大概十六七岁的年纪,身穿青色玄竹长袍,脚上蹬着一只锦靴,一只脚没穿鞋,光着。他眼睛半睁着,都是迷蒙的酒气,本来整齐束起的头发此刻掉下了几佐,显得整个人散乱不堪。他肩上还斜跨着一个药箱,盖子却是半开半合。
      听羽盯着汶河,问:“这是?”
      “小姐,这是古家的少爷古言。”
      “我当然知道他是古家的少爷,古大夫去哪了?”听羽眼睛发了红,身体都有些颤抖。但是她克制着,攥着拳头。
      若是古大夫不能来,听徵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小姐,古大夫,他出城给一家农户看病了。我们觉得古少爷说不定也行……”
      “哪家农户,怎么不去找?”
      “他,他不说是哪家农户啊!”
      被架着的古言突然一跃而起,挣扎出来,抖擞抖擞肩膀,想站在原地却不停地向前晃悠,只好摇摇晃晃向前走了几步才稳住。他眯着眼睛,手臂抬起,道:“怎么?只有你们家的命是命吗?农户的命也是命,而且,一般这农户都看不起什么病,能凑活就凑活,到了要请我爹的地步,那就要到鬼门关走一遭了,天亮了能回来就不错了。难道还要我爹不治那边的人吗?”
      他弯着腰装作呕吐的样子,却是什么都没有吐出来,说道:“我虽然不如我爹,但是小病我还是能治的……”
      听羽懒得听他废话,问道:“还请告诉我们古大夫在哪家农户?我命汶河骑快马,古大夫回来的也快些,并不是要古大夫舍弃那边的病人。我妹妹也病得急,也要在鬼门关走一遭了。”
      然而古言大袖一挥,反而倒是生气了,道:“你家小姐在哪里,能是什么病啊,我也行!去给我弄一杯提神的浓茶来!”
      他想着他们应该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水平,竟然硬是把自己拉来了,那就应当是自己能看的病了。
      他径直朝着人多的地方去了。
      听羽转过头,问道:“难道古家没有一个人知道古大夫去哪了?”
      “小姐,可算是,古夫人死活是叫不醒,古老爷走得急,昨日晚上在德仁堂就走了,只说是出去看病了,却是没说去哪。就连他家的管事的,都不知道古大夫去哪了。”
      听羽眼睛通红,怒道:“去找,去问,实在不行去问守城门的,他们出城进城都有记录。”
      听羽吩咐完,立马转身随着古言进了听徵的闺房。
      那古言摇摇晃晃走到床边,喝下一杯浓茶,拍了拍头,伸展了两下胳膊,直接撩开了床帐。
      然而他立马定住了,盯着听徵看了一会儿,咽了口唾沫,转身回头。
      他走到听羽面前,脸色已经严肃了许多,酒气也醒了大半。
      “李庄二柱家。”
      听羽立马叫汶河骑马去李庄二柱家,只盼着汶河能越快快好。古家少爷是个什么德行人尽皆知,听羽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大概是在醉红楼宿醉一晚,在家门口被汶河拉来的。汶河大概以为拉了他是死马当活马医,然而这位古家少爷,大概只能治个风寒发热,其余时间都用来在醉红楼寻欢作乐了。让他知道城中这些妓院哪个姑娘最好看倒是还有谱,让他来治病,还不如让城东头的马医来呢。谁不知道这位古少爷只好美色,此生只愿意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石榴裙下无坏事。
      听羽竟然真的有把马医来的想法,一时之间觉得自己也是太荒唐了。
      她上前去打算用冷毛巾为妹妹降温,古言却是抢先一步端起盆子朝自己的头上浇了下去,抢过小福手中的毛巾擦了一把脸。
      听羽忍无可忍,想着难道听徵的闺房是这小子用来醒酒的吗?正欲发作,古言却说:“我虽然救不了她,但是我能让她撑到我爹爹来。”
      他的酒此刻已经全醒了,本来他以为是什么风寒发热的小病,就算听他们说什么发烧吐沫也只觉得忍一忍就算了。本来他自己也是不愿意来的,他□□娱,实在是有些疲惫。这种病他只在小时候听爹爹说过,三年前听说宿州城中的落家老爷夫人因为此病而死,这次倒是第一次见。现在觉得,可能那个时候他酒还没有醒,完全没有意识到严重程度。
      他虽然医术不精,但是从小便见爹爹研究这种病,虽然没有跟着爹爹系统地学过,但是多少也知道一些,他虽然救不活她,但是可以延长她的生命,让她等到爹爹回来。
      古言知道面前的姑娘不信任他,解释道:“我耳濡目染,可以延长她的命。”
      古言说着从箱子里取出医书和针来,道:“帮我把她扶起来。”
      他看听羽不动,着急道:“这城中的大夫有哪个能治得了?没有!你若是慢点,她真的会丧命的!”
      听羽听言,猛地拉住他的袖子,眼睛如冰一般寒冷,道:“要是我妹妹死了,我要你陪她。”
      古言吓得一哆嗦,只好说道:“好,好。你帮我把她扶起来。”
      听羽老大不愿意,听徵的后背裸露着,却是这个浪荡子来针灸。她甚至怀疑他时不时另有企图,然而看见古言额头一颗豆大的汗珠流下来,她让自己不要想其他,用力将听徵扶起,让她的身体不要颤动。
      古言此刻更加紧张,手心中全是汗水。他平时不过是靠着自己从小的经验给醉红楼的姑娘们排排毒,养养颜,舒缓一下身体,可从来没试过人命关天的事情。
      若不是情况紧急,他是绝对不肯自己动手的,德仁堂并非只有爹爹一个大夫,大半夜的,他去叫谁都是可以的,可是偏偏这姑娘是撑不了那么久的。
      可是此时,已经无法后退了。他向周围看了一圈,使劲眨了眨眼睛,看清命门穴的位置,正要用针,然而听徵的身体却狠狠地抖动一下。古言一慌,将针收回,有些怒气,道:“扶好了!稍微有点错可就不得了!”
      听羽冷哼一声,不与他计较。若不是他现在能救妹妹的命,她一定让他爬着走出去。
      古言抹了抹头上的汗水,闭着眼睛,使劲回想自己记忆里残存的东西,想起爹爹曾经给他讲过的东西。
      他左手拿书,右手持针,一狠心将针插了进去。然而一松手,他却感觉不妙。
      他有些太过于紧张了,竟然也游移不定不定起来。实际上,他这一针正是刚刚好,此时听徵的身体突然平静下来,呼吸也平缓了许多。
      他细细地听了一会儿她的呼吸,心中放下心来。
      第一针下去之后,后来的几针就已经利落了许多。他一边对照着书一边用针,到了后面得心应手的时候,已经不用看书,凭着自己的记忆就可以用针。
      但是他依旧大气都不敢出,似乎呼吸都会让他用错针。
      到了头顶上的百会穴的时候,他紧张到极点,手都哆哆嗦嗦的。他的手放在听徵的头上,却是怎样都觉得用得不对。
      “你,一定抓好她的头。”他嘱咐道。
      此时小福扶着听徵的身子,听羽抓住听徵的头,二人一齐看着古言。古言想要笑笑让她们放松,但是一点笑意都扯不出来。
      成败在此一举了。
      他说道:“姑娘们,成败在此一举了。”说着,他伸出手慢慢朝着听徵的头顶扎去。
      听羽听到这句话,倒是感觉他在呼唤醉红楼里面的姑娘们,心中不由得有些不快。
      他找准位置,轻轻地,慢慢地,将针一寸寸地移过去。
      慢点,慢点。他告诉自己。
      女娲娘娘会保佑我的。他看着白色的头皮,内心中如此想道。
      小福紧张得轻眯住眼睛。
      而听羽瞪大眼睛看着那针一寸寸地移动,内心却是念起:须菩提。如来悉知悉见。是诸众生。得如是无量福德。何以故。是诸众生无复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无法相。亦无非法相。何以故。是诸众生。若心取相。即为著我人众生寿者。若取法相。即著我人众生寿者。何以故。若取非法相,即著我人众生寿者。是故不应取法……
      “好了!”古言突然说道,他抹了抹脸上的汗水,整个身体都松弛下来。他跳下床,看向外面的天,说道:“这样的话,坚持一两个时辰是没问题的,爹爹应当是能回来的。”
      他说着坐在床前面的地上,头靠着床,道:“这下总是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这样想着,困意袭来,他感觉自己要睁不开眼睛了。
      此时听徵已经安静下来,整个人像是睡着了一样,只是身体仍然有些发热,但是已经不如一开始那般烫了。
      听羽也松了一口气,却发现古言躺在那里快要睡着了。
      她坐在床边,看着听徵,内心中波澜起伏。
      虽然她不觉得克父克母是真的,那不过是当初那些尼姑和尚为了贩小孩而找的借口罢了。可是,对于听徵,她还是有愧意的。她一来落府,父母就死了,如今听徵若是也死了,她竟不知道自己回来落家是为何呢?
      父母双亡之后,偌大的落府只剩下听羽与听徵二人,和几个忠心的下人。小小年纪,听羽切身体验了什么叫人走茶凉,树倒猢狲散。好在听羽争气,撑起了云绣坊的一片天,叫那些趋炎附势的人都刮目相看。
      她思绪万千,完全没有注意到古言正丢了魂一般地看着她。

      她双目湛湛有神,修眉端鼻,容貌绝丽,国色天香,只是因为一顿忙活,面容有些疲惫,脖子上汗水滴滴,淡淡的愁绪缭绕在她周身。淡淡的香气则在古言鼻尖缭绕。只消望上她一眼,紧张或者是炎热,都瞬间烟消云散。
      古言此刻觉得浑身上下一片清爽,像是从头顶上注入了一股子清透之气般,燥热全消。此刻,哪怕她让他去陪她妹妹送死,他半个不字都不会说。
      古言向来去哪里第一眼都是注意到好看的女孩子,今天倒是因为这火急火燎的病连这么一位佳人都没注意到。他暗骂自己不争气,这么好看的女孩子竟然都会错过,这样的女孩子就应该娶回家才是。
      “我会娶你的。”他靠在床腿上,突然笑眯眯道。
      此时天已大亮,屋内的人都愣住了。
      字字落地,掷地有声。
      听羽从万千思绪中抽离出来,看见古言眼睛炯炯有神,正冲她笑得灿烂,听见那句我要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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