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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   夜色渐深,天边弦月高挂。

      满院清辉。

      燕苏时穿着一席迤地的白袍坐在院落正中,长发未束,如瀑布般披散在背上,微风轻拂,发丝随风而舞,有一丝贴在了他高挺的鼻尖儿上,白玉微瑕,丝毫没有搅乱燕苏时精致的五官。

      他面前架着一方古琴,通体乌黑,状似温玉。修长灵活的手指在琴弦上熟练的勾,挑,抹,托,演奏着一曲韵律活泼悠扬的《小叮当》。

      这是他接续剧情的初始场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楚慕会在半个时辰内出现在他面前。

      燕苏时在这将近两月的将养过程中不光写出了将近五万字的后续剧情,而且与这具身体也达成了高度的融合。他开始习惯于用毛笔书写,还忆起了这些琴瑟萧管的技能,并且同时拥有了身为作者和身为燕苏时的双重记忆。

      那些记忆是并未在他书中出现,但是又真实属于燕苏时的。

      比如燕苏时关于孩提时期的记忆,以及对楚慕的感情。

      燕苏时对楚慕的感情,很纠结。

      毋庸置疑,他是爱着楚慕的。

      至于为什么?很简单,因为楚慕也爱着他。

      但是楚慕的爱从一开始的出发点就很卑微,大约是因为楚慕生来的环境太过恶劣,导致他卑微到要用伤害对方来将一个人捆绑到自己身边。

      燕苏时这个人对情感很克制,他并不知道该怎样去告诉楚慕,他爱着他,只要他是楚慕这个人就可以得到他的爱。

      无论他是高贵的长安王还是卑微的阶下囚,他对楚慕的情感都从来没有改变过。

      相对而言,无论楚慕是统一六国的君主还是那个被困于敌国的小质子对于燕苏时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燕苏时在当初码字的时候并没有考虑这么多,他只是在情节设置上用了很多技巧,来往读者的痛点上按下去,从而得到较高的点击率而已。

      现在,他体会到了。体会到了这个在他笔下活起来的人,究竟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活在这个世上的。

      一曲终了,楚慕果然推开了衍庆阁的宫门。

      月光下的燕苏时,俊雅出尘,清冷似玉绝非尘寰中人可同日而语。

      他手中握着一本黄封的奏折,呆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该进还是该退。适才路上盘算好的那些说辞真到了地方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燕苏时抱着瑶琴起身,并且对他视而不见。

      “允南。”

      楚慕还是唤了一声,声音很轻,沉稳的音色中暗含着几分心虚的意味。

      他并不确定燕苏时是不是听到了。可不管燕苏时会不会回应他,他都只有勇气叫这一声了。

      可喜可贺,燕苏时站住了。

      他抱着瑶琴回过身,淡漠的双眸里似乎没有楚慕的身影,或者说楚慕于他而言不再是什么特殊的存在。

      不爱也不恨,就是一个普通人。
      这是一种比恨之入骨还要可怕。

      楚慕在来时的路上一直在想,燕苏时在那天离开前所说的话,他说若是他再来纠缠,他一定杀了他。

      他想象着他推开门之后,燕苏时会不会冲过来,卡着他的脖子,让他滚出去。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他便可以死死的抱住燕苏时跟他认错,同他忏悔。

      告诉他,他错了。他愿意补偿,用他现有的一切去补偿。

      想象中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在燕苏时的眼中他连一粒沙尘都算不上,就连为他眨眨眼的意思都没有。

      见楚慕不说话,燕苏时微微回侧的身体又转了回去。

      楚慕急了,脱口而出唤了燕苏时的全名:“燕苏时,你站住,朕有话吩咐!”

      楚慕想着既然示弱没用,那就用强。反正已经如此了,让他恨总比这样来的好。

      这一次,燕苏时连头也没回径直便朝室内走去。

      楚慕在当即抽自己两巴掌的心都有了,他大步流星的追上了燕苏时的脚步,语气又一次软了下来:“允南,朕是说,朕有话想同你说。”

      燕苏时将怀中的古琴放回了内室正厅上供琴的长桌上,背对着楚慕道:“陛下有话,不妨直说。”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朕这里有本折子......”

      “折子?”燕苏时侧颜微偏,嘴角扬起一抹淡如春水的笑意:“陛下可是又有何事疑心么?”

      “不是!”楚慕焦急的申辩了一句:“这是关于燕地的折子,前朝一直悬而未决,所以朕想请你看看,只是看看。”

      听闻燕地二字,燕苏时终于把身体转了过来:“临燕已是楚邦,六国间国境已无,还有何事悬而未决?”

      “这些日子,朕在拟变法的条陈,朕觉得朕登基一年四海之所以民乱不断皆因地方官处政不能因地制宜而起,秦二世而终,亦亡于此。所以朕想着将楚律与原先六国的国律相结,以新法治国,方可宁息地方之乱。”楚慕将手中攥了一路的奏折递到了燕苏时手中,道:“这本,是有关燕律的。”

      燕苏时翻开奏折,粗略的看了一眼,内容大致与楚慕说的相同。更有几处细节,也确实昭示了办事官员的用心。楚慕在上的朱批也很清楚,单看这封奏折燕苏时觉得自己笔下的这个崽还是有点智商的。

      “陛下,您有此心是万民之福,只是您既然已有决断,那又为何要到我这里来?”

      “你是临燕旧主,有些事朕觉得还是该问过你。”燕苏时方才垂眸阅览的时候长发有一缕垂到了他的眼前,楚慕很想伸手替燕苏时整整额发,可手抬到一半又悻悻的缩了回去。

      “旧主?陛下这是在讽刺我么?”燕苏时眼眸一挑,烛火下瞳仁中映着跳跃的光辉:“既然我是旧主,那其余尚在狱中的旧国君臣,是否都该赦出来与陛下出谋划策呢?”

      “允南,朕并非此意。”情急之下,楚慕抓住了燕苏时的肩膀。

      燕苏时没有任何迟疑的挡掉了他的手臂,并且伸手扼住了楚慕的咽喉:“你以为我那日说的话,只是一句戏言么?”

      楚慕没有反抗,任由人的手掌在他的颈间发力,那种沉闷又窒息的感觉让他很是高兴。

      燕苏时恨着他,怨着他,怪着他,还恨不得能亲手杀了他。

      这样好,这样好,总比满眼的冷漠,视而不见的好。

      “你想杀就杀,朕不拦着你。”楚慕闭着眼睛,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他感受着颈间的那双手在用力,不断的用力,最终缓缓垂落。

      燕苏时松了手,楚慕压着胸口接连喘了几口粗气,他睁开眼却看见对面的燕苏时正神情落寞的盯着自己的双手。

      “允南,你怎么了?”

      “你记不记得,我曾经开过五石的弓?”燕苏时双眼失神的看着他,又猛得抓紧他的衣袖:“你还记不记得?记不记得。”

      “朕,记得。”楚慕的心口紧跟着传来一阵锐痛,是真真实实的痛感,无以复加的痛感。

      当年的长安王燕苏时,是足令多少蛮夷匈奴闻风丧胆的白衣将军。不但武功高强,箭法更是精妙无双。

      战场上,曾用一枝菱花箭连穿了两个匈奴将官的脑袋。

      那样的一双看似骨节分明,秀美清瘦的手,曾经降伏过北方草原上最桀骜的烈马,能拉得开军中力沉最大的弓。

      而现在,他用尽全力去扼住了他的咽喉,却连一点印记都没有留下。

      是他把他毁了,亲手毁了。

      “允南,朕......”楚慕话音未落,便听得一声突兀的巨响。

      燕苏时攥着拳头,狠狠的砸在了楚慕身后的那张供琴的台子上,将两旁没有放稳的一只白瓷花瓶也震了下来,落在地上,磕得粉碎。

      “陛下,您请回吧。”燕苏时扶着由于惯性冲击而震到发麻的胳膊,语气再度归于平静:“时辰,不早了。”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朕只是想你知道,朕今日来此并不是想羞辱你。”

      “陛下,您不觉得我如今还活在这个世上,住在这间宫室里,原本就是一种讽刺么?”燕苏时将方才砸在琴台上的手抬了起来,关节处已经一片红肿,不知是不是哪一处的骨头伤了:“我亡了国,离了家,既没有作为旧国皇族被赐死,也没有因此身陷囹圄。反而是被你放在你的后宫里,苟延残喘。你要我为奴我便为奴,你要我为臣我便为臣,你可以肆意的对我予取予求,你要我取悦你,你要我对你摇尾乞怜,你要我对你心悦诚服,请问陛下,你还想怎么羞辱我?”

      “允南,朕过往对你有误解,你该知道朕对你的感情。”

      “误解?原来陛下对我所做的一切,就源于这么轻描淡写的两个字?”燕苏时攥着已经红肿的拳头又砸了一下琴台,依旧是没有任何缓冲,“咚”的一声闷响:“至于您对我的感情,我该知道么?我该清楚么?我该恬不知耻的认为一个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的人,是倾心于我的?”

      楚慕终于忍不住,伸手抓住了燕苏时即将再度磕到琴台上的手腕:“你别砸了,再砸你掌骨就断了。”

      “断了,就断了。”燕苏时无比嫌恶的从楚慕的手腕里挣了出去:“我之所以没有自尽,是因为我知道若我死了,你一定会按罪株连,所以我会活着。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我现在是没有本事杀了你,但是我有本事杀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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