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策》本王不怕

91、检查者

　　太子府的马车从乐平王府出来，一路往太子府而去。

　　宋霆谕和姜彦在马车里，微微带了点酒气，不过二人都没喝醉。

　　“这乐平王府倒也有意思，身为外戚竟如此小心翼翼。”宋霆谕笑道。

　　前几天下朝，皇后叮嘱她与乐平王府多走动走动，隔天就收到了乐平王府的请柬。乐平王已经年近八十，生有二子二女，其中大女儿就是皇后，二女儿便是那个驸马参与了季家谋反一案的郡主，据说前几天她还进宫求过皇后，希望能够饶驸马一命，结果被皇后给挡了回来。至于乐平王和世子，她在昭狱时从未主动接触过她，直到册封太子才有了这次邀请。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难免让人觉得过于凉薄。

　　宋霆谕不能不理皇后的叮嘱，今日这才来了乐平王府，她素来与乐平王府接触不多，只是勉强认得王府世子和昌河郡主，此时倒是舅舅舅母的认了不少亲戚，还有一众表兄弟姐妹，一顿家宴宾主尽欢，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他们乐意安分，难道不是殿下最喜欢看到的？”姜彦反问，“如此省心的外戚，堪称绝无仅有。”

　　宋霆谕点头，倒也是，乐平王府不好事也不惹事，安安分分的享受荣华富贵，已经是十分难得，若是她在昭狱时无端救她于危难，以后必定有非分之想，毕竟大家都不熟，又怎么能奢望别人出手相助却不求回报？

　　“怎么又开始叫殿下，前几天不都不这么叫了。”宋霆谕小声说道，一双眼睛在黑夜中仿佛有光，带点埋怨的看着姜彦。

　　姜彦失笑，“一个称呼罢了，殿下还是霆谕，又有什么差别？直呼名讳反倒落人口实。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还任性。”

　　宋霆谕自然是明白的，可是她还是觉得不乐意，闷闷的说道：“啧，人家可是初恋，谁不喜欢有个特殊的专属称呼？他们都叫我殿下，宫里的娘娘、公主，亲王郡王都能被叫殿下。我不喜欢，不满意。”

　　夜很静，只有马车行进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外面的岩厚和太子卫守统领吕靖尧都是高手，姜彦生怕被听去，隔着车帘看了看，见岩厚和吕靖尧此时都离得有一段距离，这才放心。

　　“他们听不见的，”宋霆谕说，“再说听见了又如何？说了这称呼我不满意，你赶紧换一个，不然……”

　　“不然怎样？”姜彦心里居然升起一丝异样，初恋？多陌生的词，是啊，她只经历过三次任务，虽与任务中的人结成夫妻，可那怎么能算是情爱，初恋！姜彦的目光里多了几点光。

　　“不然，我就把你撵回知理馆，半个月不许你来。”

　　姜彦竟然没想到就这样被宋霆谕拿住了七寸，二人还是新婚燕尔，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姜彦岂能愿意回知理馆独眠？而他竟然没有什么办法应对，只好愁眉苦脸的当真去想什么专属称呼。

　　见他眉头拧成川字，宋霆谕越发兴奋，她自然不是胡搅蛮缠之辈，只是看着姜彦这老狐狸冥思苦想觉得有趣罢了。姜彦抬头，眼中满是笑意，他知道宋霆谕只是玩笑罢了。

　　忽然，马车一滞，无端停下。姜彦身子前倾，差点摔出座椅。

　　“怎么回事？”宋霆谕撩开车窗问。

　　吕靖尧拿着一个灰蓝色布包过来。他是太子卫守统领，大概相当于陛下身边的禁卫军统领，只是太子卫守只有五千，远不及禁卫军三万之众。

　　“太子，方才有高手靠近，只扔下这个布包就跑了。”吕靖尧回答，那布包不大，血腥味极重，只是看着就让人有种不好的预感。

　　“打开看看，小心些。”宋霆谕吩咐。

　　吕靖尧把那布包拿的远远地，用手中刀挑开布包，随后整个人已经，把布包盖好又抱着跑了回来。

　　“殿下，是……”他才跟了宋霆谕数日，还不熟悉宋霆谕平素作风，说到一半又生生咽了下去。

　　“是什么，你说？”宋霆谕心想这怎么还来了个吊胃口的。

　　“臣怕惊扰了太子，还是……”

　　没等他说完，岩厚已经不耐烦了，他见吕靖尧看到里面的东西后还能抱着回来就知道定然没什么危险，上前一步夺过布包打开，那里面竟然是一颗人头！

　　宋霆谕没有吕靖尧想的那么胆小，事实上她亲手杀过的人自己都不知有多少了，她仔细打量那人头，似乎要比正常人小不少，皮肤已经开始溃烂，但依稀还能辨别出容貌，那是……

　　周围众人一片茫然，都不知道这人是谁。

　　只有宋霆谕心中一抽，季雨阳！

　　季雨阳才七岁，是谁杀了她还割下了人头？

　　“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宋霆谕吩咐。

　　吕靖尧在布包里果然又找到一封信，上面写了十六个字，季家后人，异族领地，太子亲至，方可带回。

　　异族？宋霆谕与姜彦对视，是失踪的余若和梁芳劫走了季家那些小辈！他们流放的路线刚好经过异族附近。

　　宋霆谕重重一拳捶在马车座椅上，“回府。”

　　一路上，宋霆谕一直阴沉着脸，直至到了书房才有所缓解，吩咐下人都下去，宋霆谕触动机关，一条通往地下的密道出现在书房里间。

　　不是只有季家才有密室，怀王府怎么可能没有，甚至不止一个，宋霆谕的大床下面就有一个，里面放了一些皇家秘辛和老王爷的私房钱，现在都是宋霆谕的了。

　　这间书房也曾是老王爷的书房，后来宋霆谕把自己的书房搬到了此处，就是因为这里有一间极为隐秘的密室，无论说话还是放东西都更安全。不过老王爷显然没有季家那么绝，这书房下并没有火油。

　　此间密室里面除了一些老王爷旧物，只有宋霆谕整理的一些关于任务的分析，有一些对未来的猜测，若是被发现，大概宋霆谕会被当成一个可以预知未来的怪物。

　　“这个余若，竟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宋霆谕怒发冲冠，密室里与书房的布置差不多，她也不坐，只倚在书架旁。

　　“此人为何如此针对殿下？”姜彦这次是真的眉头紧锁。

　　这余若针对宋霆谕也太过了，宋霆谕失势时不肯罢休，现在余若自己底牌尽出，还是在想办法要宋霆谕的命。

　　宋霆谕也不解，余若离开将军府，她不知道是真的与宋霆麒恩断义绝，还是二人在做样子，可无论如何，她身为逃犯都该偃旗息鼓才对，她刚失去卧龙派，季家这些盟友全都没了，元气大伤，现下跳出来招惹刚刚立为太子的宋霆谕，无异于以卵击石，就算能杀了宋霆谕，难道天下之大还能有她一席之地？

　　她好像根本就不计后果。

　　“就算是真的喜欢宋霆麒，一切为了他，也该期待双宿双飞才是，现在的做法倒像是不计一切后果只为了杀我。”

　　“不计一切后果只为达到一个目的，且时间很是紧迫，殿下觉不觉得与我之前很像？”姜彦声音压得很低，他当初要杀宋霆谕完成任务，也是不计后果但求成功。

　　“你是说？”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宋霆谕脑中一闪而过，，“可是，每个任务不是只有两人吗？”

　　“每个任务还都不该临时换任务书，更不该有什么隐藏任务，也不应该有人十岁之后还没有恢复记忆。”姜彦随口举出许多例子。

　　“难道……”

　　姜彦观察着这间密室，他是第一次来，信口说道：“登基之前，杀宋霆谕，看来接到这个任务的，不止我一个。”

　　“三个人在同一个任务场景……”宋霆谕忽然发现此次任务远比她想的复杂，似乎只有她的任务看起来还算正常，不，她的也被临时换过，一开始她的任务是成为姜彦。

　　姜彦和余若都是对同为零号空间时间行者的她动手。

　　“我倒是想起一个人，你可记得排行榜上有一人的进度与我相同，因一开始有一次失败所以排行第二。”

　　“苏晓晴？”宋霆谕脱口而出，这是她曾经最羡慕的对象，自然记忆犹新。

　　姜彦点头，“她连续成功二十九次，若说没有什么目的，我不相信。”

　　宋霆谕也点头，“嗯，若非心中有极其想要达成的目的，只怕不会如此坚定。如此，以前倒是我们低估她了，一直以来她在暗我们在明，难怪处处受制。她想要复活的是谁？”

　　姜彦摇头，“不知道，或许是宋霆麒，或许不是，她这样的人当对手，着实棘手。”

　　“啧，”宋霆谕有些无力，她的履历跟苏晓晴比起来，可谓天上地下。

　　“其实要破此局十分简单。”

　　“余若已经是强弩之末，她不敢出异族，只要我不去异族，她就拿我没有办法。”宋霆谕眼睑低垂，她目光中尽是忧虑，“可是那样，季家后辈们……”

　　“他们那样害你，你还管他们？”姜彦的苦笑渐渐凝固。

　　“毕竟与这些小辈无关。”宋霆谕的声音小了一些，她当然知道躲在京城才是最明智的举动，她们从来都是避免风险，哪有明知有规避之法还要迎头冲上去的？这很不专业，也很不理智，还很对不起姜彦，她的命，不只是她自己的，“再说，余若这样的人放任不管，不知哪天又被她害了。”

　　宋霆谕低头不语，她说的有点没底气，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双手伏在额前，一边嘲笑着自己妇人之仁，一边又不断地想起那些孩子，都只是小辈，最大的也才十几岁，她不怀疑一旦她不管，余若会一个一个把他们全都杀了。

　　“姜彦，他们，是真的吗？”宋霆谕猛抬头，看着姜彦似乎期待他给一个否定的答案。

　　很奇怪的问题，但姜彦却听懂了。任何一个时间行者都会怀疑自己走过的那些世界是真实存在还是零号空间制造的幻象。如果这个世界是假的，只是一个很逼真的游戏或者幻象，那么确实没有必要为了虚假的人物而牺牲自己。

　　姜彦看向宋霆谕，看着她苦恼，却心生羡慕，她还那么年轻，经历的那么少，还在为别人的生死备受煎熬，她的心还如此温暖。可这些终有一日会被渐渐消磨，直到哪怕知道身边的一切都是真的，也懒得操心任何一人的生死去留，哪怕任务中人的感情再真挚，也不过当他们是一场游戏。

　　他不想骗宋霆谕，“我不知道，但我有一些推测。”

　　“是什么？”

　　姜彦沉吟，小小的密室落针可闻，但终究还是开口，“你可曾听过宇宙监察者？”

　　宋霆谕摇头。

　　“大概就是说我们所生存的宇宙其实有很多漏洞，我们之所以能够一直安稳的生活，是因为有宇宙监察者一直在维护着宇宙的秩序，他们不允许任何奇点，就是不合理的地方出现在人类面前，并且他们会用最小的代价达成这个目的。”

　　宋霆谕听的半懂不懂，“我们就是负责修正宇宙的人？”

　　姜彦摇头，“不，零号空间才是，我们不过是它的手段罢了，它可能还有很多别的手段，不过控制几个人让他们完成特定的任务来影响及维护整个世界，这个代价确实很小。”

　　这有点超出了宋霆谕的想象，她就没想过姜彦真的能给她一个答案，“所以，任务中的人都是真实存在的？”

　　“如果我说不是，你以后的路会容易千百倍。”

　　若只是一场游戏，那么任凭其中的人生死只为完成任务，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姜彦认真的看着宋霆谕，可是，他不忍宋霆谕一直活在虚无之中，一次又一次的轮回，无边无际漫长的时光，可身边的人无论爱的、恨的都是虚假的，该有多孤寂，多无助？

　　“若我猜的不错，所有任务中的人和事，都是真的。不仅如此，它们还会对一个世界有极其深远的影响。”

　　宋霆谕深思着听到的一切，原来，都是真的？不说以前，就是现在，老王爷和太妃、陛下和皇后对她的疼爱，林贵妃的殷殷盼女之心，为了自己深入敌军的周迎锦，他们，都是真的？

　　“谢谢你。”哪怕真相残忍，也没有人想要被欺骗，姜彦没有为了能够与他辛苦换来的人长相厮守而说谎。

　　“告诉你真相，又不一定会失去你。不过这都是我的猜测而已，也说不准我猜错了，其实这只是个虚拟的世界。”

　　宋霆谕摇头，她指尖冰冷，在桌上轻点，“我……相信你。”

　　“你要去救季家的孩子吗？”姜彦问。

　　这个世界是真的，姜彦的一世相守也是真的，若是因为莽撞而出了什么意外，他的所有努力化作泡影，也一样真真切切。

　　其实宋霆谕并不能完全明白姜彦究竟付出了什么，二十九次任务对她而言是个空洞而宽泛的概念，她为之震撼，知道很难，却不知道究竟有多难。所以，偶尔会漠视那一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姜彦在心中叹息，也许只有等到她也经历了，才能懂。可那时的宋霆谕，还有今天的温暖和鲜活吗？莫不是也是一个只会做任务的怪物，就算二人相遇，还知道真实的情感是什么吗？

　　“我可能……”

　　“去吧，毕竟我们的筹码也很多，周姑娘那边练兵数月，也该出些成绩了。”姜彦安慰道。

　　宋霆谕拉过站在密室中央的姜彦，把头埋在他腰腹，深深叹气。

　　姜彦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回应，“或许，是我错了，如果不是我的执念，也许你不会被带到零号空间。”

　　宋霆谕立刻摇头，“不，虽有许多难处，可这多出来每一次任务人生，都是平白赚到的，我能见到这么多，体会这么多，已是非常幸运。”

　　是啊，他们已经够幸运了，无数人只是活过一世就悄然离开，而他们却可以一次又一次的走过人生，即使现在立刻死了，也不该有什么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