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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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雨凡看着自己的父亲理了理朝服，一脸的严肃。
他知道，他又梦见父亲了，他梦见自己的父亲最后一面，黄初七年（注1#），秋末。
这一年，皇诏里的消息撼动了一向沉着的苏岭。
雨凡看着远处的父亲，以及曾经的自己，神色里满是疑惑：
“父亲，您要去哪里……？”
苏岭快步匆匆地走到了大门处，想了想，还是回头：
“皇上下诏了，要废黜太子。”
“太子？要废黜云鹄？！”
父亲点点头，然后便转头消失在大门处。
这是雨凡看见父亲的倒数第二次。
而最后一面，是自刎于殿上的父亲，苏岭上书劝谏先帝不要更立太子，遭到先帝的拒绝，他便陷入沉默，继而是掏出偷藏的刀具自刎。
鲜血流淌出细细的弯痕，蔓延得触目惊心。
母亲悲伤欲绝，却不敢在先帝的面前哭出一丝声音。
于是他懂得了什么是生死，什么是诀别。
以及，懂得了，什么是宫廷。
他太懂了，以至于以后的漫长岁月里茕茕独步都不曾回首去看看留在生命里的人。
黑暗里感到凉风习习，雨凡打了个激灵，猛地睁眼，目之所及还是朦胧的黑暗，握紧了手心，摸了摸腰间的刀剑。
仍在。
这意味着他不过是小小地打了盹，环顾四周还是他的部下，三三两两却井然有序地守卫着身后的马车。
马车的黑红搭配在夜色里渐渐不再明晰，正红的顶穗在夜风里微微颤抖，宛如好女纤纤指下的细弱琴弦，拨弄了秋夜的寂寥无声。
一旁的执旗人早已困倦了，写着名号的旗子倚在了身旁的树干上，“淮东”二字龙飞凤舞般沉沉睡去。
雨凡跺了跺脚，缓了缓有些恼人的麻痹感，默默地注视着面前的湖面。
从昨晚赶路遥遥，总算能在离皇都城门不远的漠湖边休歇。
漠湖……
雨凡笑了，仿佛看见面前的湖面渐渐明亮，那是久远的一个秋日，人声满溢的漠湖湖畔全是深宫里的娘娘命妇，以及各位大臣。
他记得，那一年的秋日，是他的母亲，嘉靖公主的生日。
嘉靖公主既是太子太傅苏岭的妻子，更是当时的贵妃赵氏的姐姐，自然是受着满朝文武、娘娘贵妇的尊敬，先帝不过无心的一语，说是要大家到漠湖湖畔庆贺嘉靖公主的生日，便让着几乎所有的达官贵人驾着马车来到漠湖湖畔。
雨凡想起来了，那一日她的母亲巧笑盈盈，拉着自己的手问：
“孩儿，母亲问你，往后你可想要功成名就吗？”
他似乎又看见那个年少的自己摇摇头。
身畔多了皇后的羽扇掩面，笑出了玲玲音色：
“哎呀，雨凡不想功成名就？那可就怪了，快告诉大家，待到你大了，你可想干什么呀？”
那时的太子沈云鹄也满是期待的表情。
年幼的自己扬起了稚气的脸庞：
“待到雨凡大了，我要用我手中的笔写尽这天下！”
写尽这万里江山……
他还记得，在那稚气的豪言过后，是所有人的赞赏欢笑，就连先帝也拍拍他的肩：
“朕的江山，就由着雨凡的长笔写尽咯。”
苏岭则笑得自豪而安慰。
还有什么是记得的？
是了……还是那个皇子，沈灏洋，默默地站在嘉靖公主的身旁，从头到尾不作一语。
身后的草丛沙沙的响了一阵，华服披衣的男人便已下了马车来到了身边：
“在想什么呢？”
雨凡只是颔首：
“天色已晚，王爷还是歇息吧。”
男人却恍若未闻，仍是看着漠湖的漫漫湖面：
“好像很久没来漠湖了，它还是那么漂亮。”
雨凡无言地等待王爷的再度开口。
“你记得么，那一年你在这漠湖边上说，你要写尽这天下。”
王爷侧头看了看雨凡：
“豪言犹在耳畔啊。”
雨凡自嘲地低首：
“王爷不要再嘲笑了，雨凡现在不过是王爷的都尉，执管着王爷的随行安全罢了，区区武将，不敢狂言。”
“哦？”男人似乎觉得有些好笑，“武将便不可执笔书写吗？”
雨凡不再应答。
男人皱了皱眉：
“雨凡，我在问你。”
他无奈地偷偷叹息，眼里却不敢抬起看着男人：
“天下武将皆可，唯独雨凡不敢。”
男人的语气有了一丝愠怒：
“为何？”
“待罪之身不敢妄论天下。”
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雨凡维持着毕恭毕敬的模样有些倦了，抬眼看了看男人的侧脸，似乎没有先前的恼气了：
“王爷，明日太后宴请王爷，还是请王爷早去歇息吧。”
“我不累。”
答者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便接着说：
“雨凡，别这样，我看不惯你低头，也恼怒你的所谓不敢。”
雨凡皱眉，却不敢说一个字，任由男人面朝漠湖，似乎想起了什么：
“我那日在这湖畔所看到的苏雨凡，已经不是现在站在我身边的人了吗？”
雨凡知道，自己不能回答。
年幼的自己，早已逝去了，随着他的父亲的自刎殿上。
那时苏岭自刎殿上的鲜血似乎正悄然弥漫在空气里。
雨凡想到了这一幕，他也清楚，王爷也想到了。
因为那一日，这个昔日的皇子还是默默地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这一切的终结。
看尽了苏岭脖肩的喷涌鲜血，看尽了嘉靖公主袖后的压抑哭泣，看尽了自己神色里的茫然与震惊。
这个男人却总是一副沉默的样子，宛如栖息于黑夜里的苍鹰，待着一切终结。
他想要用笔写尽天下，却被这个人早一步，用双眼看尽了天下。
天下人都知晓了他的名号：
淮东王沈灏洋。
亦是废黜了太子云鹄后，新立的太子沈灏原的胞弟。
从此尊荣至极，就连雨凡自己的待罪之身（注2#）也不过是眼里的小小恩赐。
苏岭的自刎本该以不敬之罪问之，连同家族都要满门抄家发配边荒，只是自己的母亲嘉靖公主毕竟是未来的皇后的姐姐，赵氏之势早已成了气候，连先帝都动之不得，无奈之下改为贬谪所有的苏家男丁为庶民，仍是尊称苏岭之妻为嘉靖公主。
庶民也就罢了，雨凡倒也无所谓，那年自己不过是弱冠之年，唯有失去父亲的悲痛充盈，哪里能体会到别的人被贬为庶民的哀叹与不甘。
那时回故乡的路千遥万远，背离着自幼长大的皇都，被迫绕过深山趟过长溪去往自己从未见过的所谓故乡，连马车的车辕都不堪重负吱呀作响。
一路风尘。
只是世事总不让人掌握，偏生是行到了淮东国的郊外，已经得知自己的弟弟被立为太子的淮东王沈灏洋，连夜书信一封直达先帝，满纸的劝谏之言，最终换来了另一封任命，准诺苏雨凡收于淮东国之下，成了王爷的都尉。
现在回想起来，世事果真难料，让着这个沉默得可怕的男人就此纠缠了他一生。
雨凡纷杂思绪的时候，两人早已沉默多时，最后还是灏洋轻轻地长叹一声，混进了莫名的悲凉：
“歇息吧。”
转身的时候，衣袖翩翩，宛如叹息回荡在绵绵夜色里。
皇都的这个秋天意外的热闹，就连三岁的孩童都知道，太后最疼爱的儿子淮东王沈灏洋要回京看望母亲了。
双鬓斑斑白迹的太后欢喜得捧着寥寥书信，忙外忙内地自己张罗着要办家宴为她最牵挂的二儿子洗尘，就连贴身侍女都觉得倦了，太后还是神采奕奕气息不乱地在东宫（注3#）的每个角落走走停停。
沈灏原穿了随意的华服，看了看满院忙碌的身影，越过身畔看向远处，还都是那副忙碌的景象，觉得有些好玩，视线捕到了母后便走了过去：
“娘，这都是干什么呀，弟弟还没到呢，就先把东宫掀翻了？”
太后笑出了眼角的皱眉：
“娘这是让他们都检查检查，看看哪里有些什么破损的，有些什么物品是不全的……你呀，平日都不常来这儿，娘呢，也没什么心思去管这些个小细节，可是你弟弟今天就回来了，让他看看这东宫，还是以前的东宫啊。”
灏原哈哈笑了一阵，扶着太后的手慢慢地走着：
“哎哟，娘可最疼弟弟了，敢情朕这哥哥就不疼了呀。”
太后用手指戳戳儿子的手臂：
“长这么大了，你吃醋了？哎呀，鸢儿，你去看看庖厨都准备好了吗？”
侍女鸢儿“喏”了一声，转身走开了。
灏原又帮着忙点了点侍女们一些琐事，仍旧是扶着太后慢慢走了回去：
“娘，这回弟弟回来太难得了，这东宫啊，总算是有点热闹的感觉了。”
太后呵呵地笑了起来：
“往日你弟弟还没去淮东国的时候，就属你们兄弟俩在这儿闹腾，别的皇子也就是玩玩牛筋弹弓什么的，你们呢，偏不！有一回去捞池子里的鱼，差点淹了，那可吓坏娘亲了。”
灏原挤眉弄眼了一番：
“娘，那些事提来玩儿就好，可别到处说呀。”
太后抿嘴笑了：
“你也知羞。”
两人进了室内也还是一片忙碌的景象，太后满意地看着面前的布置：
“这布置是你安排下的？”
灏原点点头：
“不能让弟弟觉得就娘亲一个人疼他，朕这当哥哥的不也期盼着吗？你看呐，这些矮桌和坐垫的，朕都按着小时候先帝在时的家宴布下的，娘，如何？”
太后欢喜地摸了摸矮桌边角：
“好、好，这好极了，我们一家子人好久没这么齐全了……哦，你都喊了谁？”
灏原扶着母亲坐上了正座的垫子上：
“宫里的娘娘啊命妇啊，都叫了，还有姨母，嘉靖公主。”
太后又叫住了侍女们：
“哎，你们都轻手些，别碰坏东西了……”然后扭头看着儿子，“嘉靖公主是该叫上，灏洋说了，来时会让雨凡也一快儿来，他也是我们的亲人，家宴该叫上，该叫。”
“好，朕都叫了。”
这时，鸢儿踩着小碎步便来到太后面前，毕恭毕敬地道了安，又忙凑向了太后：
“太后、太后，宫门的人报来说，淮东王已到了东阙（注4#）。”
→某犬的历史扫盲课堂←
注1# 【黄初七年】：这只是某犬虚构的一个时间，并不代表是这个故事的发生时间，事实上这个故事的年代比较偏向西汉初年；说到历史上的黄初七年，其实是魏文帝曹丕的去世时间，公元226年，好吧，某犬是丕云派的，所以就拿丕少的时间来了，大家看过就算了，哈哈。
注2# 【雨凡的待罪之身】：在下文其实说了，苏岭因为自刎于殿上，被定为不敬，雨凡也因此被贬为庶民，所以他自称是待罪之身
注3# 【东宫】：这个名词某犬不得不列为注释来扫盲哦呀=v=历史上的东宫不一定是代指太子居所，由于某犬整个设定偏向西汉初年，那么根据西汉初年的说法，其实东宫是太后的居所，由于宫里的娘娘和命妇们以及未成年的皇子公主都和太后居住，因此东宫那时也可以说是皇帝的整个“家”了。
注4# 【东阙】：继续参考西汉初年，太后居所长乐宫（也就是东宫）宫城四面各辟一门，东、西两门外筑有阙楼，称东阙、西阙。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