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上可行》北树鸦

9、第九章

　　林代真难得一直认真地听着，感觉封砚的整个人都在发光。

　　班里人都已经听到了“金盛高中”的名字，正陷入热烈的讨论之中。

　　这个消息给封砚扣上了一层坚不可摧的高端壁垒，壁垒上已经写满了详情介绍，以致于一时竟没有人敢前来再问一遍细节。

　　林代真迷茫地托腮。这是被她引出来的壁垒吗？是她亲手把封砚的形象推到了金字塔顶端吗？为什么偏要让她来问呢？

　　过了一会儿，她小心翼翼地凑上去询问：“……你没事吧？”

　　封砚一如既往地随便：“我会有事吗？”

　　她干脆破罐子破摔：“那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尽管问。”

　　她既觉得封砚成绩真的不好，又觉得他并不是不学无术，便说出她很早之前就萌生的想法：“其实你是，体育生吧？”

　　封砚笑道：“不是。我家长也考虑过，但想到随时会断手断脚退出历史舞台，就觉得还是算了。”

　　林代真寒毛一竖。

　　封砚补充：“其实我是科技生，得过机器人编程的奖项，所以会被金盛高中录取。”

　　林代真眼中闪耀出光芒，这是封砚身上折射的反光。

　　封砚果然无比优秀，想到十分普通的自己，她心里的不安终于得到落实——要不是封砚的位置把她堵在里面，她甚至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

　　封砚看出她的忐忑，轻声解释：“其实我也没那么厉害。”

　　“已经很厉害了……”

　　“没有你厉害。”

　　突然被这么夸奖，林代真不知所措地朝窗户侧过身。

　　这句话是认真的吗？虽然他好像没对自己说过假话，但在其他人眼里，他的话却总是真假难辨——

　　封砚重复一遍：“真的，你真的特别厉害。”

　　林代真缓缓捂住耳朵，把头贴在了墙上。

　　封砚露出微笑：“你别不信啊。”

　　“金盛高中”四个字如同一个暂停按钮，班里的汹涌暗潮逐渐平息。

　　接下来几节课，林代真感受到了久违的宁静祥和。

　　这一切似乎都在封砚的计算之中，林代真终于体会到了室长所言的可怕——这场风波停下，是因为封砚想要风波停下。

　　被张怀胜抢到了挖出封砚背景的首杀，王紫涵不甘心，同时也对这个背景不满意：“就算他是特长生，能被金盛高中招收，也得有很好的成绩底子——再差也不会差成他这样。我还是觉得他是凭关系进去的。”

　　英语课代表已经对封砚五体投地，不管王紫涵说什么，心里再也掀不出什么波澜：“可是这又怎么样呢？反正他就是金盛高中的人，高考还得回那边去。”

　　王紫涵继续推断：“都说金盛高中从来不留后门，但如果他与领导层有血缘关系，或者他的背景实在过硬，有整个教育界给他撑腰，也不是不可以……”

　　英语课代表：“紫涵姐姐你走火入魔了。”

　　有女生晚上走读，回家去查了金盛高中的资料。

　　本想顺着金盛高中的线索迂回找到封砚的信息，然而在搜索栏输入封砚的名字，直接就找到了当年对封砚的采访。

　　那时封砚还在初三，年纪十四岁，刚刚被金盛高中提前录取。

　　他的初中把他供奉成了神明，包装成学校的头牌进行推广，向社会宣传他们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学校培养出了多能耐的学生。

　　封砚是国家二级运动员，钢琴十级，拿过世界级机器人大赛青少年组一等奖，国家级银杏杯舞蹈比赛第三名——

　　以及是一双博士的儿子。

　　世上博士千千万，这个儿子却十项全能一枝独秀。

　　就算他的成绩是零分，金盛高中也要跪着录取他。

　　王紫涵从此消音。

　　封砚的人设至此到达巅峰，出于对他的尊重，他的周围从此门可罗雀，无人问津。

　　他因此过得更加悠闲，时不时把脚伸在走廊过道里舒展筋骨。

　　他从来不在下课的时候学习，就从背包里抽出一叠报纸打开看，像个年过七旬的老大爷，桌上放着一个保温杯，里面泡了几颗枸杞，杯口幽幽飘着一丝热气。

　　他优雅地端起杯子想要品一口，余光突然瞥见一个人影，赶紧手忙脚乱地放下杯子收起报纸，乖巧地趴在桌上。

　　余见君站在他面前：“你收尾了？”

　　封砚微笑：“嗯。”

　　对于老师不慎泄露封砚父母的信息而引发舆论狂潮，余见君私下和封砚发信息沟通过，封砚表示他心里有数，安慰班主任完全不必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尽管余见君最近表现得很和蔼，封砚还是一看见她就浑身不自在。

　　余见君轻描淡写：“没事了那你就把位置挪进去，别给我坐这儿，给别的老师看见像什么样子。”

　　“遵命。”封砚立刻起身搬桌子，重新把自己位置挪到里面，当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老大爷。

　　林代真坐下，默默看着身为人上人的封砚在余见君面前怂成狗。

　　余见君忽然亲切地问候：“林代真。”

　　“啊。”她抬头。

　　余见君：“我觉得你最近考得挺不错。”

　　“嗯……”她紧张起来。

　　余见君只是交代：“保持住。”

　　林代真放下心，点头答应：“好。”

　　余见君心满意足地去拍拍封砚的狗头：“我在监控里看着你哦。”

　　等班主任走后，封砚抬头确认一遍，用报纸盖住自己整个头。

　　林代真小声询问：“她对你很凶吗？”

　　封砚一本正经地用悄悄话解释：“她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林代真不解：“很奇怪吗？”

　　封砚笃定：“是的，非常奇怪。”

　　“……”林代真沉默一会儿，忽然补充说，“还是谈谈你学习的事情吧。”

　　封砚忽然满血复活地抬起头：“你要谈？”

　　林代真点头：“嗯，可以谈一下。”

　　当时得知他看不懂空间几何时太过于惊讶，然而当那些光辉事迹悄悄传遍全班，在他头上拼凑出发光的奥运五环之后，林代真却愿意相信封砚脑子是真的有问题。

　　他应当是一个很认真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根本做不到，他肯定会全力以赴去完成目标。

　　林代真轻声问：“你已经放弃学习了吗？”

　　封砚坦然：“对，放弃了。”

　　林代真想到了最合适的原因：“是不是因为从小都在发展特长，所以没有时间去学习？如果是这样的话，没关系的，你现在弥补还来得及。”

　　“不，我从小都在努力学习。”

　　“……”

　　“顺便才发展点特长。”

　　“……”

　　张帆杰忽然抚掌：“我懂了，是摸鱼！”

　　封砚用报纸盖住张帆杰的脸：“你先闭嘴。”

　　林代真继续说：“可是我觉得，你很聪明，特别聪明，只要你现在开始努力，其实也来得及的。”

　　“完全来不及了。”

　　林代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自暴自弃后的敷衍：“我不了解你，其实没资格说什么。要是你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能努力。就算你看不懂空间几何，也可以把重点放在别的内容……找到原因的话，没准我能帮上忙。”

　　封砚忽然露出灿烂的笑容。

　　这让刚刚林代真为自己刚刚一瞬间心疼他感到后悔。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封砚托腮，很高兴自己成功吸引了这个女人的注意。

　　林代真点头：“我觉得我可以努力试着相信你。”

　　封砚脸上的笑意消失，竟随之陷入沉默。

　　林代真不明白他此刻正在想什么，忽然又觉得他有着一颗敏感又脆弱的心灵，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去安慰。

　　封砚突然回神，认真地凑上前：“那我告诉你答案之后，你也要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嗯。”他刚刚竟然在思索这个吗？自己身上难道有什么他想知道的事吗？

　　“你答应？”

　　“嗯。”她果断点头。

　　她与封砚不一样。她身上没有光环，也没有故事，没有值得让别人窥探的任何东西——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她的体内空无一物。

　　所以她无所畏惧。

　　“那我就开始了，这件事说起来很简单，但你们理解起来很复杂。”封砚大动干戈地抽出一本笔记本和语文书，“我是学习障碍。”

　　“……啊。”林代真能顾名思义，但果然不明白其中的原委。

　　“简称是学障。”封砚先打开自己笔记本，上面有着格式线，他的笔迹却依然凌乱，“就比如我很难把一句话完整地写在一条直线上，我的眼睛和大脑在空间上不太同步。我还经常漏写内容——我的脑子觉得我已经写了，但我的手其实没有写。”

　　“……”

　　“还有另一个问题。”封砚又打开语文书，指着一篇课文继续解释，“我的阅读能力很差，我要是沿着一行字看下去，我会漏看其中很多字，而且很容易跳行。所以我要用手指着看，我的速度很慢。”

　　“……”

　　“这是个很麻烦的事情，因为我写字很糟糕，检查的时候就很难复盘我当时在写什么，所以很多时候，我懒得检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