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上可行》北树鸦

13、第十三章

　　林代真坐下来，俯身把裤腿卷下去，余光瞥到了封砚压在湿鞋子上的脚。

　　他的脚后跟踩在鞋子头上，翘着脚背和脚指头，林代真出神地看了好一会儿，心中忽然产生一个陌生又奇怪的念头——

　　这脚好大。男生的脚，原来都这么大吗？

　　封砚继续和后面两人聊天，突然感到一阵战栗，猛地把双脚往上一勾，不知所措地看向林代真：“……”

　　“对不起。”林代真直起身并捂住头。

　　与此同时，室长“啪”地一下把脚架在桌子上：“啊哈哈哈哈哈哈看我镶钻水晶拖鞋闪瞎你们狗眼！”

　　男生和女生一起欢呼：“好鞋好鞋！”

　　“看我的！”张怀胜也“哐”地一下把脚架在桌子上，“看我纯正血统的鲨鱼头凉拖！”

　　男生和女生再次欢呼：“好鞋好鞋！”

　　张帆杰观赏远处的大腿：“而我们这边。”

　　李超旦补充：“是纯爱。”

　　封砚忽然询问林代真：“听到我们刚才讨论什么了吗？”

　　林代真回过神轻声：“嗯，你们好像说周末出去玩。”

　　封砚邀请她：“你要一起来吗？这可以是我们四人小组第一次聚会。”

　　林代真犹豫：“啊……”

　　张帆杰笑着招手：“代真姐姐肯定忙着做作业，就算做完作业也肯定做自学材料，总之我想象不到代真姐姐周末会出门的样子。”

　　林代真托腮：“嗯……虽说没错……”

　　封砚充满期待地眯起眼睛：“所以可以来吗？”

　　林代真突然耸肩拒绝：“还是不去了，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张帆杰拍手：“怎么会添麻烦呢？当然是欢迎你来玩了！”

　　封砚表示：“我可以来你家门口找你。”

　　“啊别。”林代真又犹豫两秒，然后把手扣在唇前，重新小声解释说，“我会尽可能出来，要是能来的话，我会事先在手机上联系你们……”

　　张帆杰也把手扣在嘴边，弯下腰压低声音：“我怎么感觉你说这话像做贼一样。”

　　林代真沉默两秒后眯起眼睛：“是这样的。”

　　封砚加入悄悄话：“要再叫几个女同学吗？只有你一个可能不合适——没别的意思，不是说我们几个会有多离谱。”

　　张帆杰补充：“代真姐姐你放心我们是正经人，不过你叫朋友一起来也可以。”

　　林代真回应：“因为还不确定结果，所以只有我一个。”

　　李超旦轻轻抚掌：“要的就是人与人之间基本的信任。”

　　周五放学时，天气已经放晴。

　　林代真提着一小包行李走到学校门口，母亲也许因为堵车要晚点到，她就一直站在门卫室旁边等。

　　张帆杰冲出校门，挥手和她告辞：“代真姐姐我先走了！”

　　封砚紧随其后跑出去，也学着张帆杰和他告辞：“代真姐姐我先走了！”

　　“啊……嗯。”代真尴尬地挥手。

　　周围其余人都打量林代真。毕竟接连两个高大威猛的男生和她打招呼，显然身上是有什么本事。

　　过了一会儿，李超旦也提着行李箱出来：“再见。”

　　林代真再送别：“再见。”

　　封砚坐上了他家长的车。驾驶坐上的时髦女人戴着一副墨镜，不紧不慢地启动车辆：“那个女同学的是谁？”

　　封砚非常诚恳地坦白：“是我们四人小组的灵魂支柱。”

　　“哪方面的支柱？”

　　“作业支柱。”

　　女人只是抱怨说：“少抄点吧你。”

　　林代真闲着没有事干，双眼目光无处安放，就静静看着其余学生与家长见面的场景。

　　到了高中，学生们都很少和家长产生什么沟通。他们已经失去了小学生的分享欲望，自动把代沟劈出十万八千里，都只是默默跟着父母上车，偶尔被迫回答几个问题，要么强忍着闹心的感觉，要么强挤出尴尬的笑脸。

　　林代真知道，这是人类快速成长的阶段。

　　到了这个阶段的高中生，可能会一瞬间想明白很多事情。他们的头脑每天都在高速运转，能够更加客观地分析人物和事件，他们会知道家长每个行为背后的完整思维逻辑，因此家长身上的神秘光环就消失了。

　　而家长却往往不会发现自己孩子身上的变化，也根本不在乎这点变化。他们十多年的育儿经验让他们变得十分老道与狂傲，于是在高中生眼里，家人会变得非常陌生，家庭也会变得非常陌生。

　　等堵车高峰过后，母亲终于出现在校门外：“代真！这边！”

　　林代真俯头笑了一下，马上提着行李包往外跑。

　　回到家，她漫不经心地坐了一会儿作业，心想着怎么提起明天想出去玩的事情。

　　到了晚饭的饭桌上，父母正拐弯抹角地责备她这次周测成绩还是不理想：“——只要你把心态放平了，你考出来的成绩绝对不会这样，我相信你有实力再进步几名，你就定个目标，前进一名总可以吧？”

　　她心想着“这就是我的真实水平”，但嘴上没有反驳什么。

　　因为她自己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就是个普通人类，父母就更加不愿意承认自己精心培养的孩子是个普通人类。

　　情有可原，感同身受。

　　等他们结束输出，林代真终于下定决心：“那个，我明天和同学约了出门玩。”

　　“……”饭桌突然陷入死寂。

　　林代真平时无欲无求，平平无奇一句话就显得很不寻常，父母的沉默在“你竟然还想出去玩”和“你这人竟然还有朋友”之间反复弹射。

　　母亲突然询问：“是你哪几个同学？你们要去哪里？”

　　一阵电流感觉遍布她的全身。

　　不太妙，汗毛提前竖起来了。

　　但好在她已经把对话推演了无数遍：“人还没定，地方也没定，今晚再讨论见面地方。”

　　母亲果然抛出一系列问题：“怎么连个计划都没有？你同学靠得住吗？确定会去的有哪几个你说啊？还有你作业来得及做完吗？”

　　林代真忍着不适的感觉，冷静地解释说：“我们现在都是没有计划的。”

　　母亲追问：“你们到底几个人？带头的谁？谁提出来想出去玩的？我也不是不让你去——谭睿会去吗？我要么问问她妈妈你们搞什么活动？”

　　“……”林代真小口深呼吸。

　　换做平时她肯定直接说“那我不去了”，但可惜封砚真的有这么大魅力，她这次决心要迈出这一步，于是一点点耐心地解释说：“谭睿不去。目前确定去的有三个，封砚，张帆杰，李超旦。”

　　“张帆杰和李超旦，好像成绩不怎么样。”母亲对他们班情况排摸得非常清晰，“封砚是你们那个新来的对吧？男的女的？”

　　林代真果断申明：“女的。”

　　“听说新来的这个成绩也不太行，你怎么和他们混到一起去了？”

　　“情况就是这样，我吃完了。”林代真起身。

　　母亲抱怨：“我怎么每次跟你说点事情你就这样子——”

　　林代真直接告诉她：“所以我明天要出门。”

　　“就非得出门吗？”

　　“是的。”

　　母亲不太开心但是妥协：“那你们研究好明天哪里见面，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我会自己过去。”

　　“自己过去不是浪费时间吗？有这个空你在家多学半个小时不好？”

　　“他们都是自己过去的，所以没关系。”林代真诚恳地点头，然后转身回房间。她把后背抵在门板上，全身迎来一阵剧烈的战栗，随即小声告诉自己：“没事了。”

　　晚上，他们约好了时间地点，林代真非常认真地规划好了交通路线。

　　到了第二天，母亲再追问：“你们几点见面？”

　　“十点吧。”

　　“我送你过去。”

　　“真的不用了。”

　　八点五十的时候，林代真趁着母亲不注意，悄无声息地提前溜出了家门。

　　等坐上公交车后，她才用手机给母亲发消息：【我已经出门啦(*^▽^*)】

　　然后她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车上没有任何熟悉的面孔，终于安心地俯头看了会儿手机新闻。

　　中途转了一辆车后，她提前二十分钟到达约定地点。

　　她不好意思说自己提前到了，于是安静地站在奶茶店门口，继续全神贯注地扫视周围有没有出现熟人。

　　九点四十五分，【青龙学习小组】临时会话跳出了封砚的消息；

　　【封砚】：你到了和我说。@林代真

　　【林代真】：我到了。

　　【封砚】：我没看见你。

　　【林代真】：我也没看见你。

　　林代真左右张望，理论上封砚这么出挑的身高，应该一下子就能从人群里辨识出来。

　　【张帆杰】：代真姐姐一看就是很会迷路的样子，你们开个定位吧，我还在公交上。

　　【封砚】：[定位]

　　【林代真】：[定位]

　　林代真打开定位，发现她和封砚出现在了市中心的东西两个商城，位于同一个奶茶品牌的不同分店门口，两者相距七公里。

　　【张帆杰】：好家伙。

　　【李超旦】：牛逼。

　　【封砚】：……

　　【封砚】：你别动我过来找你。

　　【林代真】：不了是我走错了我马上过来找你们！我直接过来就好！

　　【封砚】：没事我摇到出租了，七八分钟。

　　【张帆杰】：时间还早，代真姐姐我公交顺路过来！新城商场见面也一样！

　　【李超旦】：那我也过来。

　　【林代真】：那麻烦你们了。

　　“……”见到这三个同学如此体谅平时不出门的人，林代真非常愧疚地俯头看了一会儿地面，然后再张望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