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伊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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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杰诞自高山陌巷，激起命运几怅，
犹记那日傍夜曙光，启明无期远方，
致悠远城邦正起航，横剑指穹苍，
来去尚延宕，未见天命覆掌，
踏冰原龙啸隔山港，辰星划入暮光，
霜覆天渊烟火见凉，长夜诸神喑藏，
莅祚圣殿堂，安得残局无恙，
且赴明灭灾殃，却见河山颓唐，
纵追天域辉煌，暮钟响故园又离傍，
陌路刻残乡，酌酒覆旧殇，
一隅垂天震惶，
爻生梦醒青锋尽葬，
悲欢落幕辗转无疆，
辨风意拾起长诗章，记此故往，
如见盛世繁昌，再无人与我赏。”
吟游诗人轻颂着诗章，行走在萨林瓦城邦的街巷，那一身白雪似的衣裳和他空灵曼妙的歌声吸引了来自各处的人们的目光。
在这诺大的城邦中，行走着无数吟游诗人，但他无疑是这其中最神秘、也最出彩的一个。
他的来历，哪怕是消息灵通如刺客公会的使徒、城中高塔的巫师长都无从考究，好像是从天而降，凭空出现在这城邦中的一般，而一经出现便成为诸多贵族和酒馆邀请的对象。
他和城中的其他吟游诗人不太一样，不仅吟诵那些伟大的英雄们的诗篇，还会轻声歌唱阴影间行走的刺客、日蚀冰原上的兽人祭祀、不归洋中无人知晓的海妖、深渊下被埋葬的堕落的罪民、死亡山谷深处归隐的巫妖，甚至还通晓歌颂诸多神祇的古诗。
更令人称奇的不仅仅是他那一身洁白无瑕的、好似永远不会沾染上尘埃的衣裳，还有他眼上始终覆盖的目绡。
这位吟游诗人好像是盲人——这是观众们一致认同的判断，而那白布想必是为了遮掩他不能视物的眼睛吧。
至于为什么是“好像”呢？这是因为这位诗人好像认得城邦中的每一条路，避让车马、穿行街巷畅通无阻，不禁让人时常怀疑他那块目绡的用处。
诗人对这般疑问的回答却让人有些不甚明了。
“因为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我都走过无数遍了呀。”
历经了千遍百遍的事情，自然不会被人忘记。
落日在地平线的尽头徘徊，西斜的阳光披散在萨林瓦石墙砖瓦上，打下一片片阴影。
“这些街巷我都记得一清二楚……但是伟大如你——阿索·提乌里，我的老朋友，你却要在世界的记忆中淡去了呀。”诗人出神地喃喃自语，他顺着落日的光辉转头，目光犹如实质眺望远处连绵不绝的提乌里山脉。
傍夜晚风见凉，夜幕笼罩下的提乌里山脉像是无数条巨龙盘踞在塞纳斯河畔，风吹过嶙峋的石壁，如泣如诉的呜呼声回荡在山间。
提乌里山谷之下，大地极深处，沉沦神殿内的太古之龙从沉睡中苏醒，最外层眼睑缓缓张开，祂的眼瞳上下扫视处于黑暗中的神殿，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阴冷、灰暗、破败。
神殿周围矗立的数根断裂的石柱，即使时光的侵蚀将它无情折断，但也可以依稀看出那过去仿若能直通天际的巍峨巨像。
覆盖在这里的由诸神铸就的魔法阵也残破不堪，崩碎的地面起伏不平，被从顶部坠下的落石砸出一道道裂痕。
祂好似还记得神殿的往昔，但那些记忆的碎片正在祂脑海中远去。这令祂感到一丝害怕，祂害怕自己会忘记这里，忘记这座神殿和它的主人，忘记祂为什么要镇守在这里。
“在不知多少万年前的过去，在那黄金和天域尚且辉煌的时代，这里曾被誉为‘诸神起源之所’‘世界诞生之地’，前来祭拜的诸族和众神不计其数，他们穿过苍穹的拱门，去往神殿广场中央。”
一身雪白衣裳的吟游诗人在太古之龙身侧一块凸起的巨大岩石上坐下，怀抱着镌写时光的竖琴，给这头巨龙讲述着祂逐渐忘却的故事。
“这令太古之龙无比自豪，因为他镇守的神殿属于那位只存在于传说与乐章中的创世神。”
吟游诗人空灵的话语声徘徊在地底的遗迹中，太古之龙挪动了一下身子，睁开眼睑静静凝视着诗人。他的嘴角噙着笑意，好似能吹散日蚀冰原上千里积雪的微风般和熙。这场景让祂感到无比的熟悉与安心，好像在故去的时间中诗人有无数次来到这里为祂歌唱。
那原本充盈着理智与神性的鎏金眼瞳中，正盘踞着数不清的混沌魇息，那骇人的黑暗诅咒侵蚀着太古之龙的身躯与神魂，令他丧失理智、力量和他最珍视的古老的记忆。而诗人试图唤醒他，哪怕这可能徒劳无用。
“但自从那些祸乱之后，一切都不复从前，巨龙与神殿一同沉入了地心，就如同往日辉煌沉没湮灭在了长河之间，而创世神的神殿则被世人永远地遗忘。”
吟游诗人轻轻叹息，直立起身用指尖抚触着太古之龙的鳞片，他准备离开了，不过在告别之前他还要提醒一下这头巨龙：“提乌里，你的一位旧友在不久之后就会造访神殿。”
“在那天域破碎之后的衰颓中，他改写了命定的结局，而你为他分担了世界的遗忘，”诗人眼眸低垂，“——就如那祸乱中你与我一同抵御混沌一样。”
正如那长河岸边的停泊口，自然无人看见他眼底的寂寥。
太古之龙循着诗人的话语，似乎在努力回想着什么，不过那是太久远的过去了，从那场灾厄至今，太古之龙离开这所落败神殿再与他人相见的次数寥寥无几。
不仅因为祂镇守着神殿，神殿也同样镇压着祂体内的混沌。
“也许你已经不记得他了，”诗人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想要生硬地挤出一个笑容，他偏头看向远处漆黑的回廊，那里本该长明的永恒烛光此时熄灭了，“但他也许拥有着驱散你身上混沌的力量，相信我，提乌里，你会好起来的……”
诗人叹息着转身离去，一抹白色消失在地心。太古之龙昂了昂龙首，用浑浊的声音道了声谢。
纵使祂的力量和神殿的辉煌一同被时光带去，纵使祂的身躯和神祗的石像一同被岁月磨尽，那被混沌笼罩的记忆却时刻提醒着他，让他牢记永恒久远的守候。
太古之龙——天地间诞生的第一头巨龙，阿索·提乌里，依旧是镇守在创世神身侧的存在。
如墨的黑云盘踞在提乌里山谷，震怒的飓风示威般环绕这里咆哮。
山谷中心，大地犹如张开一张幽深的巨口，狂风呼啸而入，洞窟仿佛映射着炼狱深渊。
大陆深处自然生成的气泡状巨大空洞内，身着漆黑长袍的身影缓慢迈步向隧洞更深处。
黑袍巫师手持长剑，不断划破身前阻碍自己前进的浅色帷幕。
那些如同细纱般轻盈的帷幕中蕴藏着无法想象的强大能量，只需一缕便可斩断山峰、击碎巨石，但这由大地神祇伯特诺海姆布下的魔法阵遇见巫师手中的剑刃时，却脆弱得像张羊皮纸被割破般溃裂。
每当缭绕在剑身的灰色雾气触碰到那些泛着淡淡微光的屏障时，屏障便被剑气腐化瓦解，陡然间转为墨色。
“这里的防御法阵比我想象中要弱上不少——没想到就连守卫神殿的魔法阵也难逃时间侵蚀。”巫师叹息着不由地看向手中的长剑：“还是说，死亡之剑腐朽的力量太强大了？”
巫师手上朴素神秘的黑剑，曾是古斯特兰最可怖的神器，名唤“弑神的死亡之剑”。
黄昏之日远眺终焉的死亡之神哈瓦基，以自身躯体与神格为天灾之神铸下长剑。
神器铸成，主宰生与死的神灵也自此刻消弭。
天灾之神瑟维留斯手执黑色长剑，不知斩尽多少胆敢阻拦祂的神灵。
从那次灾厄之后，这柄剑也被冠上“弑神”的名讳，化身为诸神的梦魇。
长剑再次发出轻吟，灰色雾气时刻意图侵蚀巫师的身魂，但却被他的魔法压制。
“哈瓦基，安分点，”巫师眯着眼睛抖了抖长剑，数根莹白的魔力丝线交缠着化作囚笼，像是扼住死亡之剑的咽喉，“你那自不量力的主人在诸神黄昏时败给了命运，现如今，你的能力只怕是配不上你的名头吧。”
弑神之剑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不再挣扎，沉默地躺在巫师手中。
“你也知道，我带上你并非是因为觊觎死亡之神的力量——当然，你现在的力量也不配我有所企图，”巫师脚步不停歇地向深处走着，轻声打破大地之下的沉静，抛下了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只不过是因为，你的腐朽有幸被祂所铭记。”
又是一段长久的路途。
突然间，四周景象像是进入了什么水镜般发生细微的变幻，两侧石壁上有灰尘和碎石落下，地下的要塞仿佛拥有了生命。
巫师向上拉起兜帽掩住口鼻，伸手勾勒魔法阵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一支项链，对着它低声吟唱咒语，再将其缠绕在手腕上，无数繁杂深奥的咒文从中涌出，交织组成屏障护卫在他身旁。
这时，地下要塞的蜕变也已经完成，一只巨大的石像之手破开石壁抓向巫师。
“锵！”金石相击的声响荡漾在四周，石像的攻击被死亡之剑拦下，但剑身萦绕的死气对于石像傀儡这个没有生命的守护者来说似乎效力甚微。
巫师纵身跃起，斩出一道剑气，却只在傀儡手臂上留下浅浅的凹痕。
石壁的震动愈加剧烈，更多傀儡从各处破石而出。
“大地傀儡？”巫师警惕地后退两步，“天域留下的魔法阵都已经被时光瓦解了，为什么你们还在这里？”
大地傀儡们显然无法回答他的话语，它们苏醒的目的只有一个——消灭掉这个涉足禁地的入侵者。
由虚金炼成的大地傀儡如洪流般朝巫师奔袭而来，但他们的攻击尽数被护身咒文阻挡，点点浮光飘逸出，使巫师感到一丝诡异的气息。
左手结印向前推出，符文法阵凭空显现，一道道虹光从法阵中射出炸裂在大地傀儡上，将它的手臂击碎。转眼间，巫师再度吟唱咒语，黑暗元素凝结化为齿轮从空中坠下，从中心劈开大地傀儡。
身前的傀儡刚被摧毁，另一个的攻击便接踵而至。
巫师缔造魔法阵禁锢住虚金拳头，随即袖袍一震生生将大地傀儡的核心瓦解。被禁锢住的傀儡身躯上出现一道道仿佛直通冥界的幽深裂痕，伴随着一声清脆响动分散为虚金散落到地上。
但无数大地傀儡源源不断地攻来，若是不将这位入侵者消灭就誓不罢休。
他瞬身后退，从怀中抽出一张龙皮制的魔法卷轴，伴随着精神力的催动，炼狱禁咒的威势缓缓浮现。
炽红的烈焰从地下奔腾而出，如长蛇般绞住大地傀儡，不断将它们身躯煅烧成灰烬的同时，火光也让巫师看清了大地傀儡的全貌。在他们的头颅上，一双像是位于始祖祭坛之下的血色魔域一般猩红的眼瞳正紧盯着他。
巫师眉头一紧，瞬间驾驭法阵腾空飞起，从衣摆下震出不可计数的符文组成魔法结界推远了大地傀儡们，露出略微有些诧异的神情：“怎么会有……代表着祂的眼眸？”
拜百眼古神所赐，大地傀儡是不应该拥有眼睛的。
大地傀儡是大地之神创造的守护者，它们一经诞生便拥有了无双的力量，但大地神并未赋予他们视物的眼瞳，因为它们不是生灵，是大地之下只会服从指令的守卫，创造它们的神祇不会给予它们背叛祂的机会。
巫师双手翻掌向上托举，镌刻着命运轨迹的占星术阵突然萦绕在他的胸前，玄奥精妙的微小齿轮相互咬合转动。
很快，在他指尖触及术阵的那一刹那，如溅起水中涟漪般的层层波动传开。仔细看去，由近及远所有大地傀儡的奥法核心均被一条蛛丝般纤细的白色浮光丝线连起到术阵的齿轮上。巫师右手从身侧举起打了个响指。
“啪！”清脆的声音传来，被埋没在周围大地傀儡的轰鸣声中。
转动的命运齿轮突兀停止，发出瘆人的磨牙一般的声响，傀儡们联接到齿轮上的白丝聚合成古老的图腾，萦绕在每一个傀儡的身上。它们像是极寒北境绽放的冰脉花一样，在每一个呈螺旋状辐射开的旋涡中心，延伸出上达岩石穹顶，下至砖石大地的白色绳索。
但他的法术并没有像想象中一样令大地傀儡纷纷倒塌，乌黑的腐化力量化作一条条巨蟒将魔法丝线吞噬，莹白色绳索在刹那间绷断散开，大地傀儡们只是身形一顿，又接续了攻击。
巫师明显被眼前和自己预料不同的景象惊讶到了，无视了傀儡们对他结界咒文的破坏，以一种很轻——轻到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开口了。
大地深处的守护者……也逃不过外神们的侵蚀吗？
巫师缓缓垂下眼眸，一双金瞳漠然地俯视那群徒劳地击打着符文结界的傀儡，他似乎带着些许惋惜与歉意：“哪怕你们曾经有镇守神殿之功，我也无法容许外神麾下的物什行走在斯特兰的领土上。”
可就在下一刻，他又突然止住自己的行动，皱眉环视废弃的地下要塞。就在刚刚，慧识神殿中陈列的圣物指引着他窥见了一缕不真切的未来，但那指引着他的丝线在刚刚诞生的一瞬间便破碎断裂掉了——尽管那殊贵的存在可以揭示世间一切，不过那在天灾之下破损的先知之力已经无法再帮助他洞悉世间秋毫了。
他略微扬起了眉头，唇齿轻启吐出几个咒语音节，目光好似火炬如同高天上的巨龙俯视巡查疆土一般。
“谁在那里？出来！”
四野一片寂静。
“这里的异样比我想象中的更复杂，也更有趣。诗人、外神、傀儡、罪民……都在这里留下过自己的痕迹。”没人知道他在和谁对话，“命运在这一点交汇，会绽放什么样的故事呢？”
巫师右手再度向大地傀儡推去，魔法阵的纹路交替着闪现，又是数道炫目的白虹冲出法阵，这一次光辉蕴藏的魔力显然比上一次强大得多，他们接连撞碎几个位列最前端的大地傀儡方才停息余威。
而当炼狱的魔法逐渐褪去，大地上的熔岩与裂痕竟然在要塞的不知名力量驱使下消散，磐石地板在缓慢地修复自身，要塞废弃建筑的损伤痕迹一点点被抹掉。
叹息声从巫师口中传出，他指挥着莹白丝线缠绕在一个虚金傀儡身上，将它带离石砖地面，略过结界飞向巫师。尽管傀儡拥有着敦厚的重量，但在大巫师的魔法束缚下任何挣扎都是徒劳无用的。
巫师像拾取玩偶一样轻松地把它固定在空中，鎏金色眼眸上下扫过傀儡身躯，不知是否察觉到了什么端倪。他伸手从宽大的黑袍中带出法阵光芒，挽起一道半弧，周围散布些许斑驳蓝色魔力的光柱穿透傀儡胸口，瞬息分散成几股光束，大地傀儡的身形剧烈震颤起来，躯壳的轮廓线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清脆的响动过后，大地傀儡了无生息地砸落下来，激起一片尘埃。
而在巫师手上，一枚由大地结晶为原料，饱含大地神伯特诺海姆祝福的傀儡核心正静静地悬浮在半空，定睛看去，一种若有若无的红色胶状物质正如丝带一般缠绕在核心周围，散发着妖冶的血光。
巫师施展魔法，绞碎了这枚核心，眼眸中出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波动。
“我没料到，在大地历经浩劫之后，你们这群混沌的外神还会意图染指这里，”他悬在空中，视线从大地傀儡上一一略过，不知在和谁人对话，“在提乌里沉睡的这些年月里，你怕是对这片大地动了不少手脚吧。”
但是，这不是你们有资格盘踞的地方。
巫师眼中一抹冰霜划过，双手合拢从一团纠缠的由莹白丝线织成的光球中抽出一柄通体如玉的长剑，只见他握住剑柄，自高空坠落而下，剑尖带着魔法阵的无尽神辉没入地面。而地底升腾起万千闪烁着银辉的古天域咒文，如翩跹起舞的精灵跃然在空中，咒文再次震颤，迸射出耀眼似皓日的辉光，将着地底的要塞照耀得像是正午时分的苍穹。
那些由古天域咒文凝聚成的形似飞蝶的光晕，争先恐后地涌入大地傀儡身体内，无论是近是远，只要还站立在要塞之中的造物，都无一例外地被它们盯上。
大地傀儡身上绽放出无数莹丝，又在瞬息绞断，它们硕大的身躯也化为粉蝶消弭，就像是大地之神没有创造过它们一样。
而在石壁摇曳的永恒烛光没有照耀到的角落，一双紧盯着巫师的与大地傀儡们一样的猩红眼瞳，突然在黑暗处隐去了。
巫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转身望去，可惜什么也没有看到。
而那猩红眼眸的主人，正迅速向远方离去，身形快到只留下一道道残影。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伊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