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爱你吗》鹤承川

2、第 2 章

　　祁遇发现这个新来的小哥哥并不喜欢玩，也不爱说话，大多时候都是在默默做自己的事。祁遇总像个跟屁虫一样粘在后面，起初百里昀川还会厌烦地说两句，时间久了也懒得不理会了，粘着就粘着吧。祁遇见他不搭理自己，便会上前一通捣乱。
　　甚至有一次，害得百里昀川从楼梯上跌了下去，额角撞出一片青紫，手臂也擦伤了，祁遇也吓了一跳，忙跟下去想把百里昀川拉起来，却被羞愤的耳根通红他狠狠甩开。父亲回来责骂了祁遇好一通，从小养尊处优的他觉得父亲一点都不向着自己，委屈极了，哭嚷着朝沙发上的百里昀川大吼“那么大的玩具你都看不到！还带什么眼镜！你是不是故意踩上去的！故意想让我爸骂我是不是！”话音刚落，祁遇就觉得一阵劲风呼啸而过，力道之大让他跌坐到地上，右脸颊一阵酥麻之后火辣辣的疼痛传来，耳朵里也嗡嗡作响。他未曾想父亲竟然发了那么大的火，懵在地上半天缓不过神来。秦雪梅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急忙放下手中的跌打药扶，心疼地把祁遇从地上抱起来，祁遇哭的厉害，一只小手捂着脸。秦雪梅仔细看了看他红肿的脸颊“小孩子不懂事，您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祁昌民恨铁不成钢“这小子整天说话那么难听，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祁遇委屈极了，用力推开秦雪梅的手，号啕大哭还不忘狠狠瞪了一眼依然端坐的百里昀川，后者薄唇紧抿，微垂着脑袋好像地面上能被盯出一朵花。
　　祁遇哭了好一会儿，秦雪梅都顾不上给百里昀川上药，一边给他抹眼泪，一边温声哄他。
　　祁昌民生气地瞪着他“不用管他！惯的。”
　　祁遇哭的直抽，从秦雪梅的怀里挣脱出来，噔噔噔往楼上跑了。
　　从二楼的窗户翻出去是一间偏房的屋顶，祁遇总喜欢在晚上跑到这里看星星，也总是坐在这里想着妈妈，就像今天，如果妈妈还在，一定会把自己护在怀里，然后好好教训乱发脾气的爸爸。祁遇一直坐到夜幕降临，爸爸都没有来叫他吃晚饭。
　　窗户突然有了轻微的响动，祁遇以为爸爸终于来找他了，欣喜地看过去，却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颤颤巍巍地在翻窗户，借着月光，他看到那人手里抱着一个方盒，走的很是不稳。“祁遇？”百里昀川看着眼前几近黑暗的视野，又想着自己身在楼顶，不敢妄动。探着另一只空着的手叫他。
　　“谁让你来的！”祁遇转回头，把脸埋进膝间。
　　“我妈说你在这儿的，吃饭。”百里昀川听到他说话，才转了转方向，一手扶着窗沿，一手将饭盒往前递。
　　祁遇回头看着他，不自觉咽了一口口水，却嘴硬道“不吃。”
　　窗口的人默然了半晌，饭盒重新收到怀里，声音轻轻的，低低的，很平静“我看不见你坐哪儿，能来带我一下吗？”祁遇看他松开了扶着窗户的手直直伸着往前探，脚底下一点一点蹭着走，走着走着就快要偏到房檐，祁遇吓了一跳，赶忙爬起来跑过去拽住他“你又想从这里摔下去然后让他们都怪我？”
　　百里昀川轻轻叹息，“我是真的看不见。”
　　不知怎么，祁遇心里好像多了些内疚，不自然地拽着百里昀川往中间坐了坐，没等他说话就夺走他手中的饭盒，打开盖子吃了起来。
　　“今天下午……对不起，是我自己没注意，还害你挨打了。”
　　“没事儿，原谅你了。反正没有你我爸也经常打我。”祁遇手中的勺子顿了顿，虽然这事他也有错，但孩子年纪小不懂，不明白那么大个玩具车怎么能直直踩上去。
　　“我妈说我近视了，其实我知道这根本不是近视，晚上没有灯我就什么都看不见，白天也看不清，以后肯定白天也会看不见。我迟早会变成一个瞎子。”百里昀川好像很喜欢把头埋得很深，盯着地板。
　　“那……你能看见星星吗？”祁遇好奇地指指天上的星星点点。
　　百里昀川微微抬头，耀灵直愣愣朝着天空，眼底却是一片空洞，他抿了抿唇，缓缓摇头。
　　“那月亮呢？”祁遇有问。
　　百里昀川望着眼前的一片虚空，又缓缓摇了摇头，眸子又垂了下去。
　　“就是因为我快瞎了，我爸都不要我了，他觉得我会拖累他。”百里昀川嘴角含着苦涩的笑。
　　祁遇亮亮的眼睛看着他脸上亮亮的镜片。
　　“那么坏的爸爸不要就不要了，我觉得我爸爸很关心你，你还有秦阿姨那么好的妈妈。不要难过了。而且……你看不到还有我陪你一块儿走，只不过你可不可以不要总是不理我。”
　　百里昀川扯开嘴角难得笑了笑，点点头。
　　……
　　经过这一次事情，两人的关系似乎亲近了许多，许是觉得彼此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转眼间，百里昀川升到了初中部，个子突飞猛长了一大截，比祁遇快要高出一个头来，祁遇也上五年级了，两人从邻楼变成了邻校区，距离多出一大截，但祁遇还是会风雨无阻找他一起回家。这些年随着不断长大，祁遇也明白了很多事，明白了他的视力会一直下降，明白了他不记笔记只是因为看不清黑板，明白了他每天都会艰难地同书本上小小的文字作很久的斗争……
　　这日放学，祁遇像往常一样去找百里昀川，但是教室空荡荡的，一向会一个人待到最后的百里昀川竟然不在，他带着满心的疑惑去卫生间找了一遍，依旧没有。祁遇挠了挠后脑勺，又回到班里等，他觉得百里昀川不可能一个人走了。因为心中焦急，他有些坐不住，趴到窗台边东张西望，初中部的教学楼程四面环绕，楼与楼之间有走廊连接，中心是一片绿地，种了些矮小的树木，突然角落里的一群人映入眼帘，几个身着蓝色校服的学生推搡着一个高瘦的男生往里走，看样子是打架的吧，祁遇皱着眉仔细看了看，那身形……似乎有些眼熟，不会吧！祁遇心中一惊，因为在四楼看不太真切，所以也不确定是不是他，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祁遇还是决定过去看看。不敢耽搁，他以最快的速度下楼赶过去，躲在柱子后面张望，就看到一个矮胖的男生一脚将那个高瘦的少年踹倒在地，他晃了晃站起身子，可能因为疼痛腰部微弯，还没站稳又被另一个男生推的一个踉跄。
　　这下祁遇可算看清了那人就是百里昀川，当即冲到他们中间挡在百里昀川面前，张开双臂护着他“住手！”
　　“祁遇？”百里昀川有气无力，祁遇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人，他的眼镜已经不知道哪去了，眼睛比戴眼镜时大了一圈，很深邃，有些微挑，双眼皮，睫毛浓密纤长，瞳仁颜色比常人微浅，此刻有些无神，仿佛看着祁遇，又仿佛没有焦距。
　　“哪儿来的小孩儿，别多管闲事！小心连你一块儿揍！”那个矮胖的少年指着祁遇的鼻子，脸上稚气未脱却带着一股子凶劲儿。

　　“你们最好赶紧走！我给我爸打电话了！他马上就过来！”祁遇晃了晃手腕上的电话手表，装作丝毫不畏惧的样子。
　　果然，那群少年犹豫了，为了撑场面嘲讽道“果然小屁孩儿就是小屁孩儿啊，还打电话叫爸爸啊，走走走就饶了这瞎子一次。”一群人跟着哄笑着转身离开，边走还边嘲笑“你看这瞎子多搞笑，躲一小鬼头后面瑟瑟发抖，哈哈哈。”
　　“老师让我们多向他学习，人瞎子都能考第一，都学学！都学学！走路得这样走才对啊！”说着还夸张地仰着头伸手大幅度摆动着往前走。
　　百里昀川看不见，祁遇却看的一清二楚，顿时怒火中烧想冲上去揍他们，刚抬脚手臂却被身后的人扯住，祁遇回身就看到百里昀川微微摇头，脸上虽波澜不惊，赤红的耳朵却出卖了他。
　　祁遇四处张望了一番，终于在草丛里看到了那副厚厚的眼镜，可镜架变形不说，两个镜片更是碎成了蜘蛛网，显然被踩了很多脚。祁遇恼地丢下眼镜，抬眸就见百里昀川丝毫未动地立在原地，头微微晃动，一双眼睛时而睁大时而眯的快要合上，似乎是努力地想要看清祁遇在哪儿，丝毫未察觉祁遇已经抬头看着他了。
　　不然……以他的性格，一定不会在自己面前这样看东西吧……
　　“眼镜坏了，用不了了。你没事吧？”祁遇起身走过去。
　　“嗯。没事。”
　　祁遇犹豫片刻，托起百里昀川的手肘悄悄用力示意他往前走，后者竟然没有推开他，许是真的寸步难行吧……祁遇看了一眼百里昀川，他神情紧绷，目光死死盯着脚下，可第一个台阶还是被绊了一下，祁遇手下一紧，之后每到台阶或者隆起的地方都会出声提醒。
　　两人磕磕绊绊终于上了司机的车。魏征显然等的有些焦急，祁遇还未开口，就听到百里昀川淡淡道“对不起魏叔叔，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把眼镜摔掉了，祁遇帮我找了半天，所以出来晚了。”
　　魏征一脸担忧地打量两人一番，目光盯在百里昀川胸前的那个脚印上，皱了皱眉，看了祁遇一眼，后者摇了摇头示意魏征不要问。只有百里昀川不知道，他胸前的脚印，早已出卖了他。
　　第二日百里昀川请了假，因为他要去配新的眼镜。祁遇晚上放学回家，还未进客厅就听到父亲和秦阿姨在客厅聊着什么，还听到了秦阿姨微微的抽噎。祁遇悄悄趴到门边，将耳朵凑过去……
　　“先生，真的很对不起……但是我还是决定离开，我欠我儿子的实在太多了。”
　　“你走了，洛洛怎么办？这个学校不好，我可以再给昀川换个学校。”
　　什么？秦阿姨要带着百里昀川走？！祁遇扒着门框的手紧了紧。
　　“先生，我真的非常感谢您！洛洛长大了，我这个做奶妈的也尽责了。昀川的眼睛已经不行了，虽然，虽然我不想接受这个事实，但他真的读不了普通人的学校了。要不是今天去体检，我都不知道他身上全是伤，有新的有旧的，我这个做母亲的……”
　　祁遇惊讶的地瞪圆了眼睛，他竟也没听百里昀川说过。难道昨天碰到的，只是其中一次……
　　“先生，我，我想全心全意地照顾他，好好弥补他……”
　　虽然……秦阿姨是百里昀川的妈妈……本来就不属于他还被他霸占了这么多年，虽然离开是秦阿姨的自由……但祁遇还是觉得不舍，不舍到仿佛心中某一个部位被掏空了一般，爸爸说得对，这个学校不好，转学就是了，他眼睛看不见，牵着他就是了……为什么……一定要离开，为什么……可以那么毅然决然地抛弃他……他忍不住自己的眼泪，砰得推开客厅大门，眼眶红红的，看着同样在看着自己的爸爸和秦阿姨“秦阿姨，你不要我了吗？”
　　秦雪梅躲开了目光，没有说话。
　　祁遇瘪了瘪嘴，转身上楼嘭得一声甩上卧室门，好像这样能让心里舒服一点。
　　他蜷在床上，听到爸爸来敲他的门，先是哄他出来，后变成气恼的训斥“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秦阿姨也过来敲了门，他知道百里昀川就在隔壁，能听见这一切，他多希望他能出来，说一句我不想走，然而没有，他自始自终没有出来，没有半点表示。他对他那么好，他眼睛累，他给他念书，每天穿过几栋楼去初中部找他回家，看到他被欺负替他出头，他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他是不是也很想离开这里……祁遇想着，紧紧攥着被褥，恨不能揪掉一块。直到最后，祁遇都没有给任何人开门，枕在被眼泪浸湿的枕头上沉沉睡去。
　　接连几日，祁遇都是早早起来吃过饭默默背着书包走了，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理。百里昀川一直没有去上课，秦阿姨一直哄着祁遇，祁遇却是铁了心般不理睬。也不再和百里昀川说一句话。直到某天回来，做饭的阿姨变成了一张陌生的面孔，祁遇惊慌推开隔壁卧室的门……空荡荡的……什么都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