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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慢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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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已经从无数传言里听到过各种陆双的“名人事迹”,但亲眼见到她往人脸上倒饭这种事还是让林越不受控制地发起了呆。
明明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居然能面不改色地往人脸上倒饭,你敢信?!
他不由得怀疑边祁华喊他过来不是为了保护陆双,而是想让他见识一下世界的奇妙。他艰难地把视线从那张流满蛋黄的脸移到陆双身上,正撞进她清澈的眼里。
“走了,回教室。”陆双漫不经心地瞥了眼那三个女生,面露不屑。
出乎意料的是,带头那个女生怒吼完居然没有别的动作,反而在陆双的目光下节节败退,像是吓坏了。林越有些讶异地抬起眉尾,却也没说什么,与她们擦身而过,只看向走远的陆双。
路上他们没有再说话,各自安静地望着一边,其实如果不是边祁华提了那个建议,他们甚至不会走在一起。陆双想和边祁华身边的人搞好关系,但并不是以这种方式。
因为天气太冷,教室里没有人趴在桌上睡觉,倒是不少偷偷摸摸玩手机的,躲在层层堆叠的书山后面。陆双和林越在三楼楼梯那儿分开,默契地没有说话,转身走向自己的教室。
只不过林越还在往上,他的教室在五楼,高一十五班,众所周知,那一层都是一中的重点班。
陆双转学过来到了九班,众多平行班里最普通的一个,教室就在楼梯旁。
进门之前她鬼使神差地往上扫了眼,看到林越墨色的裤脚和灰白相间的运动鞋一闪而过,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脑袋空空,陆双揉了揉后脑勺,开门的一瞬间大喊“老师来了!”
教室里顿时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还夹杂了几声细碎的惊吓声,不知道谁慌得卷子都丢上了天,又慢悠悠飘到陆双脚边,她不由得扶着门大笑,好一会儿才在前排同学的暴躁讨伐声中关上门,仍笑得停不下来。
回座位的路上按照惯例,依然被走廊上伸出来的左一拳右一拳不轻不重地攻击着,她轻巧地侧身躲过去,和他们笑着闹了一会儿,然后才回到自己座位。
云瑶嘴角也带着不怎么明显的笑意,把自己往前贴了贴,好让陆双进去的空隙宽松点。
她其实挺羡慕陆双的,才转过来一个多月就和班里同学打成一片,无论是校霸一样的段向阳还是成绩拔尖的前排好学生,陆双似乎有种能让所有人都喜欢她的魔力。
这大概就是那种,很美好的女孩子吧。
眉眼温润,性格柔和,闹也能一起闹,对同学都很友善,除了学习实在差得离谱,以及喜欢管闲事。
想到这里,她犹豫了一下,转头轻声问道,“陆双,陈雅琪她找你麻烦了没?”
“陈雅琪?”陆双正弯腰在抽屉里找东西,漫不经心地回问,“谁啊?”
“就是前两天,在操场上堵我的那个女生。”云瑶握笔的指尖紧了紧,似乎连提起这件事都有些惧怕。
“她啊,”陆双拖腔带调地哦了声,眼前浮现一张流满蛋黄的脸,不由笑出了声,“她挺会给自己找麻烦的。”
“对不起啊,是不是连累你了?”云瑶低着头,神色里有微微的懊悔。
陆双终于翻出素描本,腾出一只手去挠她软乎乎的下巴,满不在乎,“说什么呢,以后她再敢欺负你,我见一次打一次。”
预备铃在教室喧闹中响起,尖锐的铃声将云瑶那声“谢谢你”淹没,紧跟而来的是老鲁推门的声音。
第一节就语文课?陆双扫了眼云瑶桌角的课程表,感觉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趴在书山后面犯困。老鲁手里捏了沓卷子,给每组第一排的同学分了分,然后往后传。
“这节课考试啊,”老鲁端着热茶喝了口,声如洪钟,震得人耳朵疼,“都别犯困了,马上期末还有心思睡觉呢你们?回回考得像狗屎,还好意思睡!”
“......”陆双觉得自己被内涵到了,她再次埋在臂弯里打了个哈欠,起身披上校服外套,接过云瑶递过来的语文卷子,然后趴下去继续睡。
早就习惯了这幅场景的云瑶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把卷子往后传,举了半天也没人接,她无奈地回过头,段向阳果然也是一进教室就加入了睡觉大军,连他同桌也睡得天昏地暗。
还好已经是最后一排了,不然还得云瑶去往后发。她把卷子轻轻放在段向阳桌面上,转身开始认真地答题,小巧的眉头因为思考问题而微微蹙着。
这一觉睡得不踏实,陆双控制不住地做起了噩梦。四分五裂的花瓶,清脆炸耳的碎裂声,以及不断轰鸣的嘶吼,如黑云压顶一般朝她逼近,满目黑暗里让人几乎窒息。
教室里一片静谧,她是被下课铃声惊醒的,耳朵失聪好久才慢慢找回教室里一点一滴的喧闹,陆双深深地呼吸着,额前出了一层薄汗,被风一吹有些发冷。她喉间上下滑动着,提醒自己现在才是真实,这些说笑声,讨论题目的声音,还有段向阳欠扁的打哈欠声音,这才是现在,而那些玻璃碎裂声,哭喊声不过是从前,不过是,一场噩梦。
下午所有的课都在恍惚中度过,每次做了那样的梦陆双就再也没办法集中精神,连画笔也帮不到她,那些画面像是诅咒一样,桎梏得她动弹不得。
她总是禁不住想,边祁华会做噩梦吗?会像她一样,每个夜晚都活在恐惧里吗?
窗外又下起了连绵的细雨,冲刷着树叶沙沙作响,教室里明亮的白炽灯打在桌面上,勾勒出陆双发梢弧度的阴影。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转着铅笔,面前的素描本依然一片空白。
耳边有细小的嘈杂,作为最后一节课的自习没有老师坐在讲台上守着,大家都各做各的事,偶有混乱也很快安静下来。
旁边云瑶还在一板一眼地订正错题,段向阳在后面打游戏打得热火朝天,陆双托着头将视线转向窗外,望着渐大的雨势,心绪纷乱。
好不容易等到最后一声铃响,她慢吞吞地收拾了几个笔记本装进书包里,跟云瑶说了再见,晃悠到三楼栏杆那等人。
身后人潮汹涌,推挤着往楼下流动,不时有班里的同学下楼前跟她挥手道别,陆双嘴角挂着笑,目送他们离开,直到楼梯上再没有一个人。
她不自觉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犹豫要不要给边祁华发个消息。
虽然他以前也下来的晚,但不至于是最后一个,如果有什么事耽误了,也会提前说一声让她自己回去,还没有像今天这样过,人没下来,消息也没一个。
正摸出手机准备打字的时候,陆双眼尖地看到楼梯上出现了一双灰白相间的运动鞋,她把手机锁了屏,视线往林越身后落去。
没有人了。
林越注意到她的目光,狭长的双眼微动,脚下不停,一步步踩着楼梯,直到陆双清晰喊出他的名字。
“林越。”
他停下脚步,正好站在她面前。
“边祁华呢?”陆双眉心微蹙,鼻尖冻得通红,像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他下午没来。”林越垂眸看着她,语气淡淡。
“没来?!”陆双惊诧,心底徒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匆匆说了句,“我知道了,谢谢。”
林越看着女生往楼下飞奔的身影,又看了看停不下来的大雨,眼角微跳。他抓抓额角,也加快速度下楼。
一楼哪还有女生的人在,只剩下在雨帘里奔跑的背影,被滂沱雨势冲刷变形,以至于林越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可那件粉嫩的棉服又那样显眼。
微不可闻的叹息在雨声里消散,林越撑起伞,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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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水砸进眼睛里,陆双没有带伞,只能用手抵着额头去挡雨,所幸高一教学楼离校门口不远,她淌着积水飞奔,像只兔子似的从保安室门前冲过去,把保安大叔吓得连忙跑到门口伸出脑袋看了眼,发现兔子是因为没带伞才跑那么快又坐回去。
短靴里已经被水浸湿,刺骨的温度让陆双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冰刃上,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墨色的碎发贴在耳边,额前刘海也乱得一团糟,看起来十分狼狈,八分凄惨。
大雨天里最不好打车,尤其还是在学校门口,几个有伞的学生原本已经打到车了,看到陆双被雨浇成这样,连忙喊她先去坐车。
“谢谢,谢谢你们。”陆双冷得手一直哆嗦,还是那几个学生帮她开的车门。
“没事,回去赶紧洗个热水澡啊。”有个女生帮她关上门,关切地交代。
“好。”陆双脸庞僵硬,但还是努力朝她笑笑,再次道了谢,然后和司机说了个地址。
还好雨水还没渗透进毛衣里,但棉服外面的雨滴顺着滑下,全滴在座椅上,陆双看到司机往后瞥了眼,却什么也没说,她连忙从裤子口袋里摸出半湿的纸币,按照这段路程的收费标准给了双倍。
司机将她送到楼下,也嘱咐她回去要多喝点热水,把她多给的钱又塞了回去。陆双心里一暖,答应下来便推开车门往楼道跑。
“叮。”
电梯刚好到达一楼,门缓缓打开,边祁华换了身衣服,正低着头看手机,和上午的状态没有太大差别。陆双猛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肩颈缓缓松下来,这才后知后觉开始感到寒冷。
“你...怎么淋成这样?”边祁华走出电梯才看到她,面露惊诧。
“忘带伞了。”陆双低声回答,半晌才在安静到诡异的氛围里问道,“下午为什么没去学校?”
“有事。”
“什么事?”
“......”边祁华收起手机打量着陆双,温润的脸上似笑非笑,像是反应过来了,“淋成这样就为了问这个?”
“我他妈是因为担心你。”陆双咬牙轻颤。
“担心?担心什么,吃饭把我噎死了?”边祁华看着她还在滴水的发梢,眼睛没有情绪,“还是怕我就那样被窝囊的打死了?”
“边祁华,”陆双看着他扯了扯嘴角,温热的心脏再次泛起寒意,“你什么意思?”
“陆双,”边祁华也喊了声她的名字,笑得漫不经心,“你知道我什么意思,以后不要再做这种蠢事。”
“我无视不了的话,”他顿了下,眼底突然揉进一丝温和,“就做不成朋友了。”
陆双面无表情地凝视他眼睛,许久也没在里面看到别的情绪,于是她没再说话,冷着脸按了电梯进去,直接合上门,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她呼吸急促,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抑住眼眶里汹涌的酸涩。
冰冷的雨水还在顺着袖口往下滴,溅起电梯地板上细小的微尘,出风口里灌进的冷风吹得她瑟瑟发抖,红色的数字在漫长等待后,终于跳到21,门开的瞬间陆双伸手抹掉脸侧的一缕温热,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摸出钥匙,还没挨到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意料之外的一张脸出现在她眼前。墨色的碎发应该是刚洗过,发梢还带着水汽,连面颊上都蒙着浅淡的一层雾气,令这张脸看起来十分柔和。剑眉星目,鼻梁高而挺拔,明明是凌厉的长相,却因为一幅细细的浅金色镜框而多了几分斯文。
钥匙笔直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金属质感的脆响。陆双脸色苍白,唇上浅淡的颜色也迅速消失干净,一股暖风扑过来,她控制不住地往后退了一步,差点逃进快要闭合的电梯里。
但恐惧令她再也无法挪动,直到门里的人开口说话。
“怎么淋成这样子?”陆秋为穿着一身干净的家居服,眉头微蹙,镜片后的双眼里有淡淡的不悦。
一整天破事不断,她居然忘记已经到月底,已经到恶魔回地狱的时间了。
“哎呀,小双怎么淋成这样了,快进来换衣服呀!”熟悉的妇人声音在陆秋为身后响起,她轻轻推开挡在门前的男人,用自己温暖的大手牵着陆双进来。
四五十的年纪,背已经微微的弯了,脸上皱纹有些重,虽然手很粗糙,但总是温热的,令人安心的。
“......忘记带伞了。”陆双不知道是怎么找回自己声音的,她没有回头看陆秋为,视线始终向前强装冷静,往自己房间走去,“青姨,我进去洗个澡。”
“这丫头,没带伞也不能淋着回来啊,怎么不知道喊你哥哥去接一下,”青姨眼睛里都是心疼,握着陆双冰冷的手揉了揉才赶紧推着她去房间里,“好好洗个热水澡,我给你煮碗姜汤。”
“好,谢谢青姨。”陆双装没听到前半句,僵着背继续走。
意料之外的是陆秋为没有再说话,只是那视线让她如芒在背,直到关上门这种被凝视的感觉才消失。
房间里开着暖气,但看起来不太像一个女生的房间。床上没有公仔娃娃,桌子上也没有粉嫩可爱的饰品,连床单被子都是深色,木质家具更是保持了原木色。陆双将湿透的书包丢在门口地板上,拿了厚厚的珊瑚绒睡衣进浴室。
淅淅沥沥的水声自透出暖光的门内传出,里面的身影看不真切。一阵细微的钥匙转动声后,紧闭的房门被慢慢推开一条缝隙,黑色棉拖刚踏进来就踩上了书包,湿透的布料霎时在地板和脚板中被挤出一片水渍。
棉拖顿了下,不紧不慢地收回去,紧跟着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把书包提了出去。
“青姨,本子书拿出来吹干,书包洗一下。”陆秋为温声交代,将湿淋淋的书包递过去。
“这丫头,”青姨接过来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却只是摇了摇头,“秋为,你是小双哥哥,平时多关心关心她,别什么事都让她自己闷着,时间长了怎么能行呢?”
“这可冤枉我了,”陆秋为唇角微弯,往身后房间瞥了眼,“是小双和我不亲啊。”
房间里的水声还在继续,陆双正在往头发上揉泡沫,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温热水流不断冲刷着冰冷的身体,心里那丝寒意却怎么也无法忽略,她甚至分不清是因为边祁华,还是因为那个魔鬼。
她刻意在浴室里磨蹭了很久,慢慢地擦着爽肤水和身体乳,连牙齿都刷了两遍,到最后被浴室里的热汽蒸的满脸通红,这才关了暖灯一边拿毛巾擦头发一边拉开门。
房间里没开灯,外面天已经黑了,透过窗户的光线微弱,什么也看不清。陆双在黑暗里的视力一直不好,但她总是忘记在进浴室之前留灯,只能摸索着往床头的开关摸去。
大概走到快要靠近床尾的位置,她忽然嗅到一缕淡淡的香气,熟悉到令人心惊,她在反应过来之前本能地往后退了步,却在下一秒被一把捞向前方。满目黑暗里,她重重扑到了一个人身上,那人坐的笔直,被这样撞了一下也没倒在床上。冷冽的雪松木味道涌进陆双鼻腔里,她手心里是跌倒时下意识揪住的一片衣角,软软的,又有些厚。
是陆秋为的家居服。
安静又逼仄的黑暗里,陆双听到自己的心跳快速而沉重,好像蒙在被子里打鼓。她什么都看不见,但她知道自己现在正坐在陆秋为腿上,以一个微妙的姿势。
脖颈处传来呼吸间的凉意,陆双控制不住地往后退缩,腰间那只大手又不容置疑地将她按回来,桎梏着她动弹不得。
“身体乳还没换?”陆秋为懒懒地问道,微凉的眼镜腿从陆双下颌划过。
“你配钥匙的速度还真是快啊。”陆双咬着牙答非所问,指尖轻轻颤抖着。
明明每个月底回来的时间比她早不了多少,是料到她会换锁,直接把开锁师傅带回来了吗?!
陆秋为不以为然地轻笑,没计较她回避话题的行为,“比起你换锁的速度还是差了一点。”
“......”陆双发出一声嗤笑,伸手在他肩上用力一推,想要站起来。
“别动。”不过两个字,像什么咒语似的将陆双定住。
隔着层柔软的珊瑚绒,那只手意味不明地在她腰上蹭了一下,力道不重,却令她感到危险,她不自觉地呼吸加快,脸有些麻。
“我抱一会儿。”陆秋为声音很低,如接近零度的冰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