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安百年风华》五四先生

5、月下少年独伤怀

　　入夜，万籁俱寂。时不时的从外传来几声狼叫，一片肃杀。
　　晋王一个人静悄悄地走出了帐外，远处微微闪起了点点星光。星光下，他仿佛看见了所有死去的人。
　　他们也有家庭，也有父母需要侍奉，也有发妻等候归来，还有子嗣扶养，有的甚至尚未娶妻生子。短短一刻，只是一刀，便足以毁了一个家庭。
　　袁尚武从大帐里走了出来，恰巧看见李定尘一个人坐在月光下。
　　“怎么了，尘儿，还在害怕呢吗？”
　　“没有，师父，尘儿只是可怜那些死去的将士。”
　　只见袁尚武从马背上取下来一个酒囊，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口。
　　“尘儿，战争就是这样，为师再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说着，袁尚武把酒都倒在了地上。
　　“来吧，老哥几个，又想你们了，讲讲你们的故事，都来喝点酒吧，劲大不想家。”
　　那会还是建国以前，老天子带着袁尚武等一众将士向西北进发，继续追敌。
　　半路路过了一个小村庄，大军想要在此整顿。奇怪的是家家户户都死死的关着房门。
　　大军尝试着打开一户房门，只见里面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妇手举着刀，摇摇晃晃，嘴里大呵。
　　“没了，家里什么都没了。就我一个老婆子的命了，今天我就跟你们拼了。”
　　后来从老大娘口中得知，前朝的军队把这个村子洗劫一空，粮食牲畜都被抢走了，成年男人也被当做壮丁抓走了。老妇的男人和儿子都被抓走了，从此杳无音信，儿媳扛不住生活的压力上吊了，只留下了一个小孙子。为了生存，才十三岁，就去当兵了，为的就是混一口军粮活命。要是他再出了什么事，几代单传到他这一代就彻底的断了香火。
　　老天子听完了老妇的遭遇，悲痛万分，他发誓一定要斩杀敌寇，为老大娘报仇，建立一个安定的国家，没有战乱，百姓无忧。
　　袁尚武手底下有个先锋使，也是家中独子。在那场最后的大决战，他在敌方的营房里发现了这个孩子。
　　幼小的身躯明显看出是因为饥饿造成的营养不良，骨瘦如柴，面如死灰。那个孩子蜷缩在草席下，瑟瑟发抖。
　　先锋使为了救他出来，刚上前去，就被敌人砍死了，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那后来呢？”
　　袁尚武看看月亮，冷冷了笑了一声，继续讲起。
　　先锋使的部下看见他们首领被杀，冲上前去想要把他的尸体夺回来，顺便把那个孩子救出。
　　可刚上前去，就被敌人团团围住，最后连同那个孩子都被这群野兽乱箭射死。
　　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还没娶妻生子，一个个幸福美满的家庭，都随着西北边塞的大风消失殆尽。
　　说完，袁尚武的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
　　“尘儿，你以后也会手握重权，或许也会领兵作战，你一定要爱民如子，体恤军情。人要有怜悯之心，但是面对如野兽般的敌寇时，千万不要手下留情，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因为他也有他的主人，他也要为他的主人效力。”
　　说完，袁尚武站起来往自己的帐篷走去，心中默默的祈祷：
　　老天爷保佑，保佑我大安国幸福安康，保佑尘儿健康成长，再也不要经历战争。
　　此刻，李定尘终于明白了师父对他讲的那句话：战场不是儿戏，有战争就有死亡，战争永远都是悲惨的。
　　十门九户严关锁，
　　九户八人战不还。
　　……
　　他终于放声地哭了出来。
　　原本一身傲骨，奈何世事无常，悲从心中起，百般不如人。本以为傲从骨中生，万难不屈膝，可是傲骨又值几分钱，最可叹，放下了尊严，却换不回逝去的生命，万般皆是命，一点不由人啊！
　　他厌恶战争，可他却并不知道，这或许只是他的开始。
　　第二天一早，大军开拔。
　　赈灾之路困难重重，好在一行人终于赶到漠南。
　　“是岁漠南涝，
　　遍街灾食人。”
　　沿途所见:尸横遍野，哭声一片。家徒四壁，屋内无人，想必都是出去寻找食物了。子民因为饥饿而亡，尸体上布满了蚊蝇，甚至一群人为了抢几块树皮而大打出手，饥饿难耐便饮一瓢水来充饥……
　　要多凄凉有多凄凉，要多悲惨就有多么悲惨。
　　不远处一颗光秃秃的槐树下坐着一位耄耋老翁，白发苍苍，衣衫褴褛。
　　走进一问，他们有的人已经四天没有吃饭了，有的人全家老小，无一生还。
　　现在只有黑乌和其他几个小部落能吃的上一顿饱饭。可是无人顾及他们的安危，有几个胆子大的年轻人前去乞讨，换来的却是无情的鞭打。
　　最可气的是朝廷拨下来的赈灾款，他们一钱也没看见。
　　远远的看见赈灾队伍来了，难民们拥作一处蜂拥而上，顿时乱成一团，从上望下，只有一双双捧起来的手，还有一双双楚楚可怜的眼神。任官兵怎么维持，还是无动于衷，死死地站在那里，眼前的白馍此刻比生命都重要。
　　李定城看见这般情景，心里想着自己真是无能，对不起死去的先帝，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以及天下臣民。
　　一个个逝去的身影让他心疼得像刀绞一样，眼泪不住地往下流，像断了线的珍珠，滚下面颊。
　　他不忍眼巴巴地看着子民被活活地饿死.但是他又忍不住不看，盼望着出现什么奇迹，然而没有。思绪凌乱地结成一张网，越网越紧，直达心脏，悲痛欲绝。一阵隐隐作痛之后，方才罢休。
　　官兵不断得往下发放粮食，一袋又一袋。百姓们终于吃到了一顿果腹的“美食”，黝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许久未见的满足笑意，也让李定城宽慰了许多。
　　眼下，他无暇再去想什么人要加害于他，什么人私吞赈灾款。他只想尽快的帮助百姓，尽快的挽救一条条生命。
　　作为一国至尊，子民便是他的一生之重，他也深刻明白，万千子民就是他的命运。
　　常言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如果不能安顿好子民，祖宗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必定折在他的手里。
　　李定城久久难以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