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墟·十指千年》折子语

4、暗夜朝歌

　　暗夜朝歌
　　回到南宫府时差不多是卯时左右，天已大亮，赶集叫卖的人群从四下里涌入锦绣街，各式声音就算是在南宫府也隐约可闻。
　　千钰一下一下捣着手里热气腾腾的白粥，两只眼睛滴溜溜转着。几个时辰前发生的事情她半个字都没提，她心里很清楚，不管那群朝歌人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他们至今却半分也没捞到，更不可能就这样善罢甘休。但她也清楚，自小惹得麻烦太多了，不想惹得南宫谌再担心。
　　南宫谌也知道自己昨天的态度过于严厉了，这边一副嬉皮笑脸地给千钰赔罪，左一个好妹妹，右一个好钰儿，千钰心里倒不计较，但面子上却是做足了十打十的气势，“你看我这冻了一晚上，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啊，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连饭都吃不下了。”千钰继续倒腾碗里的白粥，一边的一碟就白粥的腐乳，一碟小黄瓜，一盘白面馒头却是半点都没剩下了。
　　南宫谌抽了抽嘴角，心想“你这叫没胃口？”嘴里却是言不由衷，“好钰儿，哥哥知道错了，来吃豆花。”说着把自己的一晚豆花挪到千钰面前，“另外，咳咳，哥哥还有一件事儿要和你商量。”
　　“就知道你葫芦里藏着药。”千钰暗想，大口喝完了南宫谌的豆花，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道理她最清楚不过了。这次南宫谌不仅认错低头无比及时，对于昨天晚上发生的那么大的事和自己溜出锁风楼更是绝口不提，她就知道有事。
　　“咳咳，”南宫谌看向一边默默吃饭半天没插话的桑璟，“璟啊，要不还是你来？”
　　桑璟翻了个白眼给南宫谌，放下筷子，“千钰，跟我回一趟姑苏。”
　　“你把我卖了？”千钰恶狠狠瞪向南宫谌，一边毫不客气地把桑璟的豆花也拿了过来。
　　“这怎么能算卖，我昨日夜观天象，发现西南方向的参栾星光芒易盛，和星轮交相辉映，那可是你的本命之星啊，再者星轮所指，我们要找的人就在南州城。哥哥和桑璟都觉得，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呐！”南宫谌说得一脸真诚。
　　“这可是大事啊，”千钰眯眼，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看向桑璟“你还要让我和这样一个活冰山走，这买卖——亏！”
　　桑璟抿了一口茶，淡定地看着南宫兄妹俩，仿佛这事儿和他半点关系也无。
　　千钰撇撇嘴：“有求于人还这态度。”
　　南宫谌赶紧用手肘撞了撞桑璟，对方只是淡淡，“谌兄说过，对付女子不过是一哄而买三抱抱，桑璟信你。”
　　“哦？”千钰抬眉，“在哥哥眼里，钰儿就是这么好对付的？”
　　南宫谌尴尬地笑笑，真是风水轮流转，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千钰狡黠一笑，比出五个手指头。
　　南宫谌笑笑，把她的拇指和食指收了回去。
　　千钰又将食指伸出来，“四十倍，不能再少了。”
　　“行，成交！”
　　不就是和冰山桑璟一起去趟姑苏城，他堂堂大司命也不能把自己给吃了，下个月零花钱涨四十倍，岂不是酒肉池林花天酒地为所欲为美滋滋之至？这买卖，怎么看都无比划算！
　　不过千钰心里也明白，她偷学秘术的事情南宫谌这么轻易地就不追究，和此行多半脱不了干系，但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丝毫不担心。

　　“今日就动身启程？”南宫谌惊讶于桑璟的急切。千钰虽略有疑惑，但这事儿她本不在乎，也就没有多问。
　　“是，”桑璟回答，看向远山天际，“御儿的病，我不放心。”
　　南宫谌顿时了然，千钰条件反射，挑了挑眉，然后也明白过来，“长公主御璃？”
　　“我家钰儿真是聪慧。”南宫谌示意千钰正确。
　　“不错呀，美人放在心上，难怪这么急切，啧啧啧，”千钰一脸八卦，“那玉佩——嗯？”
　　桑璟却不愿多提，“你快去收拾收拾，我在外面等你。”
　　千钰一愣，然后哈哈大笑——桑璟刚刚居然，脸红了？冰山居然会脸红，为了一个女子？！千钰一开始还收敛点，之后却是再也抑制不住，捧腹大笑：“想不到堂堂冰山一样的大司命居然为了一个女子脸红，有趣！有趣！”
　　千钰若是此刻出去，就会看到更精彩的一幕：桑璟连脖子都一片姹紫嫣红。南宫谌笑道：“凭我对我南宫千钰的了解，这一路有你受的了，保重啊兄弟！”

　　千钰带的东西不多，只携一身得体的宫装和一套换洗的男装便拾掇妥当，临行前仍不忘去一趟矮子酒馆，同罗九讨了一壶青梅酿和一壶桃花姬，剩下带得最多的就是荷包里沉甸甸的银子，“有钱遍行天下”这个道理千钰很是明白。
　　此行南宫谌并不参与，一来南州还有很多生意等他去处理，二来千钰是否真的是星轮所指之人还不确定，他留在南州以防失策。
　　不得不说，南宫谌对妹妹的了解还是很深入的。千钰不擅骑马，一路做马车而行，桑璟则骑马带路。饶是如此，也没有阻止千钰继续八卦。
　　“我听说你从小在皇宫长大，还认了女帝做干娘，那你和长公主算是青梅竹马咯？”千钰好动，马车里待不住，喝着青梅酿，盘腿和车夫坐一块，朝桑璟的背影问到。
　　“嗯。”
　　“那你是从小就喜欢她吗？”
　　“嗯。”没想到桑璟直言不讳回答她的八卦。
　　“你脖子红了欸！”千钰挤眉。
　　“……”
　　“我听说，”灌了一口桃花姬，千钰继续，“我听哥哥说，少司命对长公主也挺嘿嘿嘿——他是你情敌？”
　　“算不上，御儿知晓。”
　　“嗯？”千钰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继而噗嗤一笑，“你倒挺自信嘛。”
　　“桑璟，我说——”不知不觉千钰对桑璟已经改了口，不再直呼他大司命，“你是不是只有对着长公主的时候才会可爱一点，不会那么冷冰冰的。”小半壶青梅酿和桃花姬下肚，千钰这时候已经有些醉意了。
　　桑璟一愣，道：“对生人我不善言辞。”
　　“你这么说就是我是生人咯？”
　　“不是很熟。”
　　“哼！”千钰撇嘴，她虽不喜欢桑璟，但听到这番话心里还是没来由的不舒服，一时间却也无可反驳，她大饮一口酒，气呼呼钻进了马车。
　　马车上的桑璟仿佛是感受到了少女的不开心，转头看向马车，嘴角微微勾起，千钰一路的叽叽喳喳八卦不停也就这样终止了。

　　千钰酒量差，酒品也好不到哪里去。罗九酿的酒又确实好得可以，千钰先是下车吐了桑璟一身，又嚷嚷着想要找地方洗澡，差点在桑璟面前把衣服脱了，修整了一会她却又喝了半壶青梅酿，索性在马车里倒头呼呼大睡。桑璟实在对她没了办法，于是找了个驿馆，准备先停下来让千钰醒醒酒。
　　千钰这时候醉得简直和一团烂泥一般，桑璟几乎是提着她的衣领将她拎上了厢房。少女无忧，醉酒也只是因为贪杯，倒在床上就像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兔子。桑璟给她掖好了被子，刚要离开，手却被千钰抓住，不得不停下来。却看见千钰坐起身，转着眼珠子，完全没有了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气焰，可怜兮兮地看着桑璟，拽着他的右手和衣袖，道：“可以陪我吗？”
　　桑璟却像是拿到了烫手的山芋一般，赶紧撇开千钰，“你醉了，好好休息。”说完逃也似的离开了。
　　千钰委屈得嘟起嘴，倒头又呼呼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得很彻底了，酒醒了大半，千钰浑身上下都被饥饿支配着，最终拗不过身体的本能反应，起身找到了趴在柜台打瞌睡的店小二。
　　“小二，”千钰将一定发亮的银两重重放到小二眼前，“要肉！”
　　店小二瞌睡一下子醒过来，两眼放光，激动地拿过银子，“好嘞，您稍等！”
　　千钰揉了揉正在叫嚣的肚子，踱步出了门。
　　天色晴好，月光星光洋洋洒洒地落下来，淡淡地笼罩着景和物，驿馆门口的草丛明明灭灭的闪烁着萤火虫的微光，本是阳春三月，却出现了夏天的小虫子，千钰思忖了下，“这是到了烛阴县？”
　　“不错。”身后传来桑璟的声音，愣是把千钰吓了一跳，“烛阴县在钟山脚下，神龙烛阴栖息于此，微微吐气，烛阴县终年为夏。”
　　“这是传说啦。”千钰回头起身，“大晚上你怎么也不睡觉？莫非和我一样，饿了？”
　　“只是睡不着。”桑璟看了看天上圆月，淡淡道。
　　千钰却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挤眉弄眼：“奥——烛阴县毗邻帝都姑苏，一山之隔而已，你怕不是思念心上的姑娘啦？”
　　“你——”
　　月色明媚，桑璟脸上淡淡的红晕让千钰玩心大起，“啧啧啧，堂堂大司命哟，为了女人啊，一次次的脸红哦~”
　　“没个正经。”南宫谌不在，桑璟是一点也说不过千钰。对方却是抓住了他的七寸，一提起长公主就不是冰山脸了，居然还会脸红，千钰觉得既稀罕又好玩。
　　“小心！”千钰还想继续调侃，被桑璟一把拉开，一团浓烈的火苗就这样生生擦肩而过。
　　“朝歌人？”千钰顺势而望，只见几丈开外，三个黝黑高大赤裸上身的大汉凛然而立，火苗正是自那而来。
　　“怎么阴魂不散！”千钰恼火，火苗却丝毫没有收敛，接踵而来，三个朝歌大汉成围攻之势，将千钰和桑璟包围起来，连环进攻。
　　桑璟把千钰护住，饶是他秘术上乘，但以一敌三还要保护千钰也稍显力不从心，一直居于守势，和三个朝歌大汉不相上下。
　　“以多敌少，简直太过分！”千钰懊恼，然而她的秘术修为实在太烂，这时候上手只会给桑璟添乱，只好张牙舞爪一边躲避火苗一边嚷嚷，“有本事单挑啊，小人所为，你们朝歌人真让人瞧不起，人渣中的霸王花！”
　　对方却丝毫不为所动，发起一轮又一轮的进攻，一步步逼近，很显然是仗着人多在消耗桑璟的体力，最后一举进攻，不费吹灰之力。桑璟几次尝试用秘术反击，却都碍于要保护千钰而不得不停手。
　　说时迟那时快，千钰正骂朝歌人的祖宗十八大骂得热火朝天，原来的一团团小火苗却突然聚拢，点燃周遭一切席卷而来，千钰只觉胸口一热，有什么东西带着盛世白光从中冲出，飞来之火似是突遇凉水，一下子消失殆尽。
　　“七星！”千钰惊喜。
　　小狐狸浑身发出白光，回头安抚地看了看千钰，朝三个朝歌大汉扑过去。有了七星助力，桑璟也犹如神助，凛然反攻，其中一个朝歌大汉还想继续，另外两个却冲他使了个眼色，他一脸懊恼，三人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千钰大呼一口气，冲上去抱住七星，欣喜地抚摸它顺溜的毛。
　　桑璟立在原地，千钰不知道，他自己却清楚，长公主御璃虽所负三星轮，但力量却仅有九分之一，甚至遭遇了星轮的反噬，饶是最厉害的秘术师如他，也无法解释这一现象，他只好以血为引，将自身大半修为注入御璃体内，虽是勉力压制了反噬，然而他自己却也处于力量极度衰竭之期，那三个朝歌大汉乘虚而入，是巧合还是有备而来？
　　一边千钰和七星闹成一团，她知道七星身上有伤，于是小心抱着它走向桑璟。桑璟这才反应过来，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一人一狐。
　　“七星？”桑璟试探。
　　没想到七星像是认识他一般蹭了上去，兴奋地舔着桑璟的手掌，随后又扑倒千钰怀中。
　　“真没想到，它竟认你做主人。”桑璟还是难掩诧异，“看来我果真猜对了，星轮所指之人真的就是你！”
　　“怎么又扯到星轮了。”千钰嘟囔，“其它的我不知道，我知道的这个小家伙两次救了我的命，它跟着我，我就要给它肉吃！”说着，捧着七星走向驿馆。
　　七星兴奋地冲桑璟一嚎，高兴地吃肉去了。
　　桑璟眉头深锁，灵狐鲜少认主，七星乃是千古灵物，前一任主人还是——
　　“你到底是谁？”桑璟看向千钰的背影，一时间心情复杂。

　　“哇，小狐狸，你这么能吃的哇。”小二已经第三次上来三斤牛肉了，可七星还是没有吃饱的样子，抓着肉就大快朵颐。千钰连吃都忘了，震惊的看着眼前跟定她的小狐狸。一旁的桑璟酌了一口清茗，“七星是灵狐，不认主人的时候都在睡觉，看它这个样子，想来睡了很久了，吃那么多不足为奇。”
　　“哇！”千钰感觉自己捡到了宝贝，“我居然是灵狐的主人，太威风了，没事拿你出去溜溜一定很爽。”
　　七星闻言从肉里抬起头，桀骜地白了千钰一眼。
　　“你不乐意？”千钰疑惑。
　　“它是灵狐不是狗。”桑璟解释。
　　“奥——”千钰了然地摸摸七星的头，“那没关系，凡事总有第一次嘛。”
　　七星一口肉噎在嘴巴里，“呜”的一声消失不见了。
　　千钰感到胸口一热，“臭狐狸，你怎么又进去了！”千钰摸出玉佩，莹亮的雪玉发出白光，千钰狠狠摇了摇玉佩，却突然想起七星身上原就带着伤，这次又大动干戈，必然狐气大伤，心里一阵愧疚和心疼，“算了，你好好养伤，想出来了我再带你去吃肉。”
　　说着她看向桑璟，还没开口，却感受到了对方灼灼的眼神，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那双黑眸中迫切地溢出来。
　　“你，你怎么了？”千钰怯怯。
　　“这玉佩，你哪来的？”桑璟语气急促，连呼吸都快了起来。
　　“你你你别激动。”千钰想到第一天看到桑璟因为桑璟的那张臭脸，她小心道，“我知道，和你身上那块的材质一模一样嘛，所以第一次见你我才想要拿过来看一看，没想到你那么小气。”
　　桑璟这时候倒不排斥了，他小心地摘下身上的古玉，拿给千钰。
　　千钰将接过玉佩，自己的那一半放上去，惊讶的发现两块玉佩竟然天衣无缝的合在了一起！
　　“你你你这玉佩哪里来的？”这回轮到千钰问同一个问题了，“我这玉佩可是打小从身上掉下来的，送送送你玉佩的美人怕不是和我是失散多年的姐妹？！”
　　千钰忍不住开起脑洞来，桑璟却拿走了另一半玉佩，没有回答一个字，只是死死盯着千钰。
　　千钰被他看得发毛，隐隐感觉自己又触动了冰山的隐晦之处，讪讪地收好玉佩，赔笑，“当我没说哈。”
　　桑璟仍旧不做回答，千钰不敢再看他，只好低头吃起肉来。
　　其实桑璟并未生气，而是浑身触电般的震惊，一时间竟无法言语。
　　千钰感觉自己快哭了，对桑璟道：“我吃饱了，要上楼去睡会，你也快去休息吧。”说完，转身就走。
　　“南宫千钰！”
　　千钰迈出一半的步子硬生生收回来，她尴尬地回头，“在……我在……”
　　桑璟看着她，良久，摇了摇头，“没事，你去休息吧。”
　　呼——千钰长舒了一口气，这一晚上过的，心情简直上天入地，小心肝一颤一颤的。她对自己在桑璟面前没来由的怂感到很懊恼，回房间一阵郁闷，最后按捺不住困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