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墟·十指千年》折子语

3、七星九尾

　　七星九尾
　　夜半，南宫府锁风楼，不是想象中磕头认错的场景，也不是南宫谌的大声呵斥，而是一室火药味。
　　千钰吃痛地揉了揉手，仍是不罢休，又挥出一拳朝桑璟打去。对方并没有还手，仍由千钰带着满腔怒气的一拳重重地落在胸口。南宫谌面色严肃，却没有插手的打算。
　　“你太过分了！居然试探我会不会秘术，还把把火苗引了过来，你有病啊？！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真的不会秘术我就被烧死了，就算没有烧死我也会被你弄成毁容的！”千钰直觉怒火中烧，“再说了，我会秘术如何？不会又如何？关你什么事啊！”
　　“你会秘术，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桑璟淡淡，脸上有一丝愧疚，却仍没有道歉的言语，这话一出口更是让千钰觉得他犯了错还理直气壮，一口气差点就接不上了。
　　“君子动手不动口！”说罢，一拳头又朝桑璟挥过去。

　　和千钰走散后，桑璟对南宫谌道，“千钰她会秘术。”
　　“哦，何以见得？”南宫谌显然不相信。
　　“第一眼看到她，我的星轮便动了，这是其一；其二，星轮所引导我们去的每一个地方，她都出现在附近；其三，我的直觉。”
　　“不可能，千钰身上没有星轮。”南宫谌斩钉截铁。
　　“这一点我也很疑惑，所以我一直将信将疑，但我很确信，千钰她一定会秘术。”桑璟说得很肯定。
　　“凭什么？”南宫谌挑眉，心下却微微动摇，他知道如果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桑璟不会说那样的话。
　　“我的直觉。”桑璟说得很认真，南宫谌本来还想要开玩笑反驳，却被桑璟一脸正经的样子给噎住了，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南宫谌也正色道：“好吧，那你打算怎么证明给我看，和我相处了十几年的亲妹妹居然背着我学秘术？”
　　“那边。”桑璟示意南宫谌看向四明湖边，一边已经动用秘术将火苗引开，南宫谌尚未做出反应就发生了他看到的那一幕。
　　生气，甚至是愤怒。既是因为桑璟的大胆，更是是因为千钰真的背着他学了秘术，而他却一直被蒙在鼓里。青墟各国都有一条成文戒规，便是非星轮所持之人不能修习秘术，否则按违国法处置，说得直白一点，就是普通人修习秘术是要被处死的。

　　千钰的火气还没有消下去，又生气又委屈。往日里千钰犯了错，不管大错小错，南宫谌从来都是宠溺地一笑而过，还会开千钰的玩笑，嘲笑她将来没人要，是个琴棋书画样样不精的徒有虚名的假美人，这一次南宫谌却是动了真怒。
　　“南宫千钰！”一声喝厉，惊得枝头栖息的鸟雀也扑棱棱飞去。
　　千钰也被吓住了，举起的拳头一时间悬在半空。
　　“禁术你也敢学，谁给你的胆子？！”
　　千钰缓过神来，虽然心知自己有错，但本来就在气头上，再加上从小她都奉行输什么也不能输了气势的原则，回府路上一大堆认错的措辞被忘得一干二净，千钰反驳道：“凭什么你们可以学，我却不行？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又不是每个人学了秘术都会被反噬，都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爹在的时候就说过南宫家的两个孩子都继承了他的血脉，有很高的秘术天赋，你可以学不就是因为他将星轮给了你，我虽没有星轮，好歹也是爹爹的亲闺女，凭什么不能学？”
　　“到现在你居然还不认错，”南宫谌一脸的恨铁不成钢，“那便好好留在锁风楼反省！”

　　锁风楼位于南宫府的中心，整个府邸围绕锁风楼而建，它同时也是整个南宫府整个南州最高的建筑，几十丈高的危楼矗立于引四明湖之水而流的南宫府的小四明湖，登高可以一览整个南州城的繁华景象。由于孤高之势，周围风声日日不绝，故名锁风楼。
　　南宫谌走之后，冷静下来的千钰由愤怒变为委屈，她缩在锁风楼的角落里，耳边的风声“呼呼”地肆虐，到底还是少女，眼泪说流就流了下来。
　　南宫谌只知道她偷学秘术了，却没有问她为什么偷学。秘术是禁术她当然知道，但在她很小的时候，千钰就发现有些时候自己可以自由驾驭风、火、水这些自然元素，甚至可以御风飞行，她又惊又喜，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南宫朗，本以为父亲会很高兴，却没想到南宫朗在看到她佩戴的白玉之下的花纹之后神色一凛，旋即对她施了封印之术，并告诫她这是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的小秘密，要千钰对谁都不能提起。她那时候还小，觉得这是大事，于是懵懂却又郑重地点了点头。她一直想问明白为什么，但自那之后，南宫朗的身体却每况愈下，不久之后便猝然长逝，知道这个秘密的便只剩下了千钰一人。
　　随着她渐渐长大，想起小时候的事，千钰越来越想弄明白她和父亲之间的那个小秘密，她隐隐总觉得爹爹的日渐衰竭和他对她下的封印分不开，她知道这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只能偷偷进入南宫府的藏书阁，将所有有关秘术的文献全部看了个便，很神奇的事，即便是一目十行地看，千钰也能做到过目不忘，甚至知道如何举一反三，熟悉得就好像她一直都会一般，然而要她背诗词歌赋，她却是不管如何努力都背不下一句话。她更加好奇，想要追根究底，却无力地发现，虽然她能熟记所有的秘术法门，却永远都无法将其运用自如，这几年秘术的进步也是在她十八岁成人之后，她发现居然可以自由地运用一些小术法了，但和爹爹之间的秘密却从未解开过。
　　千钰越想越委屈，却又无处诉说，南州夜市的灯火在远处摇摇曳曳，南宫府却是夤黑静谧，她感觉自己被盛大的孤独包围，又冷又无助，这是一种她似曾相识的感觉，爹爹离世后，哥哥奔赴帝都作为新一任宫主管理星阁，南宫府后母独大，没了依靠的她处处受后母的几个孩子欺负，年幼的她只能选择出走，但她从小生的漂亮，就是传说中的人见人爱车见车载，遇人不善被人贩子卖到了玉山。南宫谌知道自己的亲妹妹失踪后大怒，免去了后母在南宫府的一切权力，亲手接管南宫府一切事物，满世界寻找南宫千钰。最后在玉山见到千钰时她瘦的只剩下了皮包骨头，胳膊脖颈看不见看得见的地方全是伤，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儿被折磨成那样，简直惨目忍睹。自那之后，南宫谌令僻土建楼，将南宫府的后母和她的几个孩子全部带到新建的府邸之中，对外是孝母上，颐养天年，实则是一种变相的放逐，只将旧邸几个用惯了的嬷嬷小厮留在她身边，其余诸事都由后母自己打点。
　　然而千钰心里的阴影却是一直留下了，她日臻成熟，出落得越来越好看，甚至有男子在见了她之后日日茶饭不思，抛弃妻子追求她，只为博美人一笑。千钰却丝毫不为所动，儿时出走的经历让她看到了很多超出年龄所承受的事情，她明白更多的是人心险恶，红颜如花却必将薄命，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喜欢女扮男装掩饰容貌的安全感，信奉不过分引人注目就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南宫谌因此更心疼这个妹妹，所有他想得到的一切，都一并给妹妹。对于千钰，他不仅仅是哥哥、朋友，更是像父亲一般的存在，不管千钰是闯祸惹事做一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还是想要继承南宫家的衣钵，南宫谌都会毫无保留的支持，但只一件事万万不可，那是南宫朗临走之前所郑重嘱托的，即便奄奄一息，他也奋力突出一字一句，“秘术，钰儿，千万，碰不得！”南宫谌知道父亲说话做事从来都是珠玑见血，临终嘱托必是大事，所以知道千钰偷学秘术，他才会那么怒不可遏。
　　府里的打更人打过丑时，千钰已经昏昏欲睡，却没来由感到一阵温暖。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眼前一团暖金色的小火苗在她面前跳动，她伸手一抓，发现一点都不烫手，反而温暖得想让人靠近，火苗跳动着离开她的掌心，她跟着它起身，打开窗户，却发现无数的小火苗自上而下组成了台阶，一直延伸到南宫府外围。千钰还在疑惑，眼前的火苗却像是有灵性一般引导她往下走去。
　　千钰又害怕又惊奇，抑制不住内心的疑惑，踩着面前突然而来的小火苗出了南宫府，南宫府守夜的家丁侍卫多达上千个，却没有一人看到这一怪异之景。千钰就这样毫无阻拦地来到了锦绣街上。
　　夜市已散，锦绣街上一片寂静，火苗却一直跳动着，引导千钰继续往前走。过了十多个街区之后，入目而来的景色已经是一片黑黢黢的森林，引着千钰的火苗渐变成了蓝红色后又慢慢变成幽蓝色的磷火，千钰这才感到害怕，然而此刻身处之地四周全是阴恻恻暗立的参天古木，一时间无竟法分辨南北。
　　磷火所指的尽头处却依稀冒出几个人影，逆光看不清楚人脸，千钰眯眼，定睛一看，根据身形着装，正是晚上在四明湖边表演的那几个朝歌大汉。千钰不敢轻举妄动，就算是南宫谌与朝歌人做生意也留三分提防，更何况这群朝歌人的目的不仅仅是做生意那么简单，他们千方百计接近她，甚至用磷火幻术将自己引于此地，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心念电转，身体却越来越难受，千钰感觉隐隐之间似是有人在她身上穿针引线，细密的疼痛一阵接一阵，将她往树林深处拉去。心里有很强的意念想要挣扎，身体却半分也动弹不得，尽头的那一团荧荧磷火有着魔一般的吸引力，将千钰不断拉近。
　　千钰闭眼，暗道：“完了！”既然挣脱不得，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虽是一副大义凛然之态，但眼前浮现的一只墨色的巨手还是让她忍不住颤抖。千钰知道这是幻术，越是害怕就越难挣脱，很多秘术师曾用它读取俘虏脑中的记忆以获取他们宁死不愿说出口的信息，对方如此不择手段，到底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想她一介纨绔，分明没有丝毫利用的价值啊。
　　幻觉的消失是在一瞬间的事。千钰本以为必死无疑，被穿引而走的那种压迫感却骤然消失，她惊讶的睁开眼，远处的磷火已然消失不见，朝歌大汉的身影也不知所踪，在千钰面前的是一只——
　　“小狐狸？”千钰看着它，她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狐狸，通体白毛没有一丝杂色，棕褐色的眼睛滴溜溜看着她转，额间有一个七角的星辰状图形，透着淡淡微光，九条毛茸茸的尾巴立起，亲昵地蹭向千钰。
　　千钰在府里的星书上看过，那图案是“七芒星”，隐藏在北斗星之后，所以很少为世人所见，主祥瑞、大吉。千钰又惊喜又诧异，“是你救了我？”
　　小狐狸点了点头，一踮脚就扑倒千钰怀里，几滴鲜血嗒嗒落下，千钰才发觉小狐狸受了伤。
　　“你受伤了，”千钰心疼地摸了摸狐狸的毛，“我带你回去看大夫，乖。”对方却舔了舔千钰的手掌心，额间的七芒星图案骤然一亮，千钰只觉胸前一阵温热，小狐狸旋即消失了，胸口的玉佩却发出和小狐狸额头上一样的金色光芒，甚至还有温度。
　　千钰一下子明白过来，“你居然，住进玉佩里去了？”她能感到玉佩突然的一热，那是小狐狸在应答她。
　　“太神奇了！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千钰惊喜，“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小福星！”
　　“小福星，我该怎么回去呢？”
　　眼前出现的却是小狐狸额头上的那块七星图案。
　　“七星？”千钰疑惑，一下子又明白过来，“你是在告诉我你叫七星，对不对？”
　　七星图案消失了，玉佩再一次传来一阵温热，千钰知道自己说对了。
　　“七星，这名儿不错，好听又好记，”千钰道，“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出去呢？”
　　这一次玉佩传来的温度贯穿全身，像是一下子得到了世外高人的武功记忆一般，树林沟壑纵横的地形地貌涌上心头，千钰顿时了然，往东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