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霞》Pythagozilla

1、第 1 章

　　傍晚了，日光偏斜过去，桌上的花影轻摇，被吹落到书页之上。正是五一假期前的最后一周，又是体育课，人心浮动，一俟铃响，教室哗啦啦瞬间空了下来。周遐在座位上动也不动，伸指翻过一页。

　　十多分钟过去，室内只剩下挂钟咔咔的闷响，和周遐手中纸张翻动的轻嗤。可还没安静多久，一个毛手毛脚的人猛地拍开半掩的门，几步窜到周遐桌前，一把将周遐的书盖上，拽她道：“别看这破小说了，带你看好看的。”

　　钱秋琦名字起得优雅，人可一点没规矩，她是冲出去买冰水了，说着拧开瓶盖就灌了一半下去，坐在前桌的凳子上，随手将校服长裤向上撸了撸，撸到膝盖上，又拿起周遐的练习册扇风。周遐懒洋洋地说：“天热，懒得出去。”

　　“你那小女朋友呢？没和你一起？”

　　“你说梓云吗？”周遐向后仰，靠在一堆高高垒起的书册上，闲闲地打开小说接着读，“去校门口取奶茶了。”

　　“哦。那正好。”钱秋琦笑道，“走，看美女。”

　　两人出了教学楼，沿着大楼根部的阴影走。校园里安安静静，除了几声鸟鸣，听不见什么声音。花坛里的海棠被风一吹，花瓣扑头盖脸地袭来。周遐饶有兴致地左右看看，钱秋琦可没什么雅兴，只抬脚猛走。周遐最厌匆忙赶路，皱眉喊了她一声，钱秋琦回头一笑，说：“就到了。”

　　周遐看她一步三台阶地跨进高一教学楼，径直走到大厅正中挂的红榜上。每个学校都会贴这么一张带单人照的成绩榜，六中作为省里数一数二的重点高中，自然不会例外。周遐明白钱秋琦的意思，哂道：“这有什么好看的。”钱秋琦手一伸，食指落在前十的区域，说：“喏，你看这个。”

　　两人个子都高，前十那行比她们高不了多少，周遐只是微微仰头看着。钱秋琦目不转睛地观察她脸上的表情，露出得意的窃笑。周遐只是神色微动，淡淡地念出了那个女孩的名字：“宋织烟。”

　　“像不像？”钱秋琦贼兮兮地用胳膊肘捅她。

　　周遐避而不答，只说：“平林漠漠烟如织，这名起得不错。”

　　“酸。”钱秋琦鄙夷地赏她一个字，张嘴作欲呕状。这位宋学妹的照片是她昨天偶然间见到的，一看就是周遐喜欢的那款，钱秋琦想也没想就急着带她来看。周遐最爱装逼，面上没反应，心里指不定怎么春心荡漾呢，钱秋琦懒得跟她磨叽，说：“看够没有？吃饭去，晚了豆皮就卖完了。”

　　周遐转身就走，恰好徐梓云和两个小姐妹回教室，在大厅碰见了。徐梓云还没说什么，她的闺蜜们先笑嘻嘻地跟周遐问好，一个说：“谢谢周学姐的奶茶！”另一个说：“我们也是沾梓云的光，什么时候回请学姐吃顿饭吧？”周遐微笑着说：“都是小事，美女们开心最重要。”钱秋琦早对她们左拥右抱起来，嬉皮笑脸地说着“吃饭可不能不带我”，徐梓云这才有空走上来和周遐说话。“来这里等我吗？可惜一会儿约了别班的朋友吃饭。”她挽着周遐，说罢又吸了一口奶茶。徐梓云在高一属于级花级别的了，留着俏丽的短发，越发衬得脖颈白皙颀长。

　　徐梓云和周遐的体育课刚好重合，两人也是因此认识的。周遐把她追到手才一个多月，正是宠她的时候，嘴上抹蜜，心里却对这种场景腻味起来。

　　排行榜一月一换，制作粗糙。宋织烟的眉眼应当是很好看的，却因为像素低，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一头长发也揉成黑乎乎的一片，显得无趣。榜上的学霸相貌各异，有的高傲飞扬，有的内敛木讷，有的一看就是时刻奋发、除了学习一概不关注的，只有宋织烟神态冷郁游移，看起来格格不入。周遐没有再看一眼，和钱秋琦插科打诨着一道去食堂。谁想到，没过几天她就见到了真人。

　　那天是万众期盼的假期，五点钟，整个校园沸腾起来。周遐所在的班是两个文科重点班之一，按惯例，放假之前得考一场数学才能放行。周遐和徐梓云约好晚上吃饭看电影，本打算早早写完交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觉得这约会无味起来，于是将写好的卷子随手放在一边，抽出一本练习册盖在上面作掩饰，接着看小说。

　　她坐在前几排，好学生的区域，而钱秋琦在班上倒数，坐在最后一排，要不是家里有钱有关系，早被踢出重点班了。钱秋琦胡乱画了几个题，往桌上一扣，就拎着书包大摇大摆从后门走了出去。老师习惯了她这德性，懒得理会，连头也不抬一抬。

　　等到大部分人都交了卷子，周遐看看表，又见徐梓云给她发消息说要回家换件衣服，想想在教室待着也没意思，不如去湖边走走，这才站起身将卷子交了。

　　六中的女生夏季校服有两套，一套是短袖衬衫配过膝褶裙，一套是男女通用的衬衫配蓝黑色的西裤，各年级的衬衫胸口徽标颜色不一样。女生中穿裙子的不少，穿长裤也不稀奇。周遐自然是穿裤装的，因假期不打算写作业，连书包也懒得带，肩上搭件外套，空着手一身轻松地溜达到了湖边。这湖是人工湖，占地不大，难得的是设计得曲径通幽，花木茂密，高低错落，让人忘记它其实很小一片。湖的南边连着一片树林，刚入校的时候钱秋琦和周遐曾经爬过树，摘过枇杷。树林有些年头，地上的植被也很茂盛，踩上去软绵绵的，十分宁静舒缓，周遐经常去林中散步。她百无聊赖，神思飘忽，不觉又到了林边。

　　有几个人围在一起，尖锐而恶意的笑声零星传来。周遐皱了皱眉，感觉自己撞上传说中的“校园霸凌”了，又见那是几个高一模样的女孩子，其中一个看起来还是徐梓云班上的，本打算不予理会，转念一想，还是留下来观望了一会儿。被欺负的那个已经倒在地上，只看得见一头长发倾泻在地上的枝叶间。几人也没做什么，骂了几句，被欺负的反唇相讥，为首的女生似是火了，揪起那女孩的头发，抽出口袋里的剪刀咔嚓剪了一缕。她还要再剪，地上的那个趁空翻身而起，夺过她的剪刀，居然将刀口张得大大的，对准了这女生的一只耳朵。

　　周围人吓呆了，连周遐也吃了一惊。只见那女孩说了句什么，作势要剪下去，女生吓哭了，尖叫着半威胁半求饶，女孩紧握着剪刀，慢慢起身退开，刀口却坚定地对着这群人。

　　她左耳边的长发豁了一块，瞧来颇为狼狈，发丝却细如游丝，被风一吹，像水中的墨丝荡漾开来，在夕阳的照耀下如烟如雾，美丽极了。周遐认出她，果真人如其名。

　　那几个人毕竟是小太妹，突然间被惊吓情有可原，反应过来就要仗着人多，变本加厉地教训她。周遐觉得不能再看下去，就踩着重重的步子走了过去。几人回过头，其中徐梓云班上的那个认识周遐，知道她家背景了得，不愿得罪，就尴尬地笑道：“是学姐啊……我们只是……”

　　“别闹大了。”周遐冷冷地说。

　　为首的那个泪渍未干，骂道：“妈的，要你管什么闲事？她都要杀人了！我非弄死她！”旁边人连忙拽她，几个人悄声说“算了”，她才气愤地离去，经过周遐身边的时候还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徐梓云班上的紧跟着，点头哈腰地道歉：“周姐多包涵，就当什么也没看到……”

　　其间，宋织烟一直背靠着一棵树，紧张地盯着她们，尽量控制举着剪刀的手不要那么颤抖，等只剩下周遐了，她才缓缓垂下手臂，突然感到脱力，就顺势坐在了地上。这一遭使她衬衫掉了两颗扣子，裙下的小腿也被树枝石子划出几道血口，浑身灰土。她完全没料到今天有此一劫，还在蹙着眉回想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伙人，无果，就见周遐在她面前弯下腰，关切地问：“还好吗？”

　　宋织烟轻轻“嗯”了一声，又镇定地道声谢。周遐看她眼角挂着泪花，身体止不住地颤，只是在外人面前不愿示弱罢了，微微一笑，又说：“起得来吗？要不要我扶你？”

　　宋织烟只是不想失态难堪，又不是轴，便点点头，任由周遐搭着她的腰将她扶起来。周遐帮她理理卷了边的裙摆，宋织烟这才发现衬衫扣子掉了，微感尴尬。周遐将自己的外套递给她，说：“披着。”宋织烟摇摇头，笑了一笑：“没事。”

　　周遐见她用手捏着衬衫前襟，神情还未松懈下来，知道自己再留只是徒增尴尬，于是说：“她们不会返来的，你若不放心，我送你出学校。”意料之中的，宋织烟礼貌地拒绝了。两人走到教学楼区，谁也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拉开了距离，各走各的路出了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