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行》至函

8、绝别

　　一直到下车，宋行和黄大叔都没缓过来。
　　黄大叔沉浸在死亡给他的打击中无法自拔，宋行沉浸在永无止息的漫漫工作的悲痛中无法自拔。
　　还以为高三作业已经多到宇宙第一，原来只是他孤陋寡闻而已。
　　正因如此，宋行面无表情地被笑容嫣然的可清拽着走的时候这个场景简直让人直呼诡异。
　　还好没人看得见宋行。
　　*
　　“嘿，你谁啊！把我妹妹放开！”那个长眠的可清哥哥突然推了一把宋行。
　　宋行满脸卧槽。

　　不过不同于可清，她哥哥是碰不到宋行的。

　　可清嘴角抽了抽：“哥，你不记得我喜欢女的了吗？”
　　可清哥哥重点不对，气到眼神都在飘忽，继续指着宋行：“听见没，你把我妹妹放开！”
　　路上的人频频回头，表情像看见了神经病，还有几个热心市民犹豫着要不要报警。
　　宋行扶住了额。

　　可清笑容僵了僵，呐呐地嘀咕说：“我们走，别管他。”然后就拉着宋行加快了脚步。
　　可清哥哥便在后面快步追：“妹，你别跑，等等哥啊！”
　　宋行突然拉住了可清，停了下来：

　　“等等你哥吧，好好跟他道个别。”

　　可清抓着宋行袖子的手突然簌簌地抖了起来。
　　一个小女孩家子，跟空气讲话又靠着空气的，别人不会感觉格外诡异吗？但车上的乘务员小姐姐却晃了好几圈也没认为她精神出现毛病，只以为她遇到什么糟心事。
　　刚才感觉诡异、碰上精神病的行人回头时仅仅盯着可清哥哥看，明明此时正倚着“空气”的可清更加诡异。
　　唯一可能性就是，别人看不见可清，也听不见可清讲话。

　　至于乘务员小姐姐，那就得问黄大叔了——
　　“黄大叔，您早就发现了？”可清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
　　“小姑娘，刚走没多久吧，想着你遗体应该被好好保存了，搞得我刚才差点没认出来；你哥哥给你多买了张票呢。”

　　所以黄大叔意识到可清过世后就护着可清，在乘务员经过的时候才给可清现身方便查票，也只给可清哥哥关了屏蔽，让他们能见一见。
　　宋行递给她一包纸巾，低声说：“你刚劝过我别哭的，自己也不能哭哦，你还要与我找人呢，哭坏了怎么找人？”

　　“你哥哥在面前呢，你哭他也难过。”
　　可清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哥哥哭得撕心裂肺：“妹啊，你别走啊，我追不上你啊！”

　　行人终于还是报了警，但看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哭得直不起身，也心中不太是滋味。
　　他们让开了路中间本应最拥挤的一方天地，以为只有可清哥哥一人发疯，殊不知此时可清也在里面，与至亲的亲人绝别天涯。

　　可清突然抱住了哥哥，跪在地上帮平日里顶天立地给她赶男孩子的“便宜哥哥”擦眼泪。

　　他们身旁的店铺灯一盏一盏地悄然熄灭，像夏末田间萤火虫微弱到逐渐熄灭的荧光。

　　“……我不走了，哥，我不走了……”

　　可清哥哥抬手帮可清把鬓发往后梳，喃喃道：“你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我才刚到医院没来得及看你最后一面啊，我早上还买好了去湖北的高铁票等着带你去看看我的学校，尝一尝热干面，我还跟阿东说我的妹妹就是个小馋猫啥都馋……

　　“……我们学校里还有一棵很漂亮的樱花树，我还和何杰说千万别让你看见了，不然你又像小时候那样抱着树就爬……”

　　“你怎么谁都乱说话的，死哥哥！我才不要理你了！”可清突然松了手转身抱臂不理人了，但眼泪还一直打在手臂上。

　　“不要，妹，你再骂我一下嘛，我任你骂！你别走！！！”可清哥哥被赶来的医务人员和警察拖着走，脚还在不停地蹬。

　　“……别走啊……妹……”

　　可清坐在地上蜷成一团，哭得身影都在微微透明，但是仍然不敢回头。
　　直到医务人员给可清哥哥打了镇定剂拉走了，可清仍蜷在路上没有动，但肩头颤得像筛糠。

　　宋行叹了一口气，把可清拉起来放进了桃核串里，哄道：“别哭了，可清，我们去喝奶茶。”
　　“要奶盖还是果茶？”宋行定位到一家奶茶店，一路上引可清开口，“全糖还是半糖？喝过这家店的说这家的寒天奶茶特别好喝——”
　　“……”宋行看着大门紧闭的奶茶店，顿了顿，定位去肯德基：“我都忘了这个点怎么还可能有奶茶店开门……”
　　店里面可清边哭边吃得满嘴流油，旁边的黄大叔像看着自己闺女一样笑着给可清擦眼泪，宋行托着腮望向窗外没说话。
　　宋行动都没动，满桌的东西突然就没了，一旁擦着桌子的小姐姐看得一愣一愣的，但他没心机管了。

　　窗外零星的灯光是死寂的，不会跳动，也不会飞下来转圈。
　　简直就像窗上糊住了一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