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行》至函

44、拉架【二更】

　　四人在树下对坐了许久，直到路灯旁的粗制滥造的喇叭里放出了一段音乐，随即嘈杂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龚毓等不及了，站起身看到了统一穿着灰色衣服的工人们，从大路尽头走向旁边的一栋老旧的楼房。
　　晨光懒洋洋地抚在树干上，一寸寸地往上挪；松果伸了个懒腰：“来人了？现在我们咋办？隐个身？”
　　龚毓装作没听见，不想管那只蠢鸟。
　　吴小姐翻了个白眼：“那不然呢？！我们这一群全是乞丐装，出去丢人现眼吗？”

　　宋行若有所思，探出了半边身子：“70年代？”
　　龚毓摩挲了下下巴：“说不准，也可能是65年左右，不过不会差太远。拖拉机……好像是差不多这个时候普及的，那台拖拉机型号好像挺早的，应该没到改革开放。”
　　吴小姐扬了扬眉：“麻烦了。”
　　没上过九年义务教育的松果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啊？咋了？”
　　话音刚落，门口突然起了喧闹——
　　“干什么？！你们吃饱了撑着的吗？？”
　　“这里有落后思想腐朽文化！我们要破除它！！”
　　“破除它！”“破除它！”……

　　宋行对龚毓抬了抬下巴，“看，你期待的麻烦到了。”
　　龚毓摸了一把宋行的腰：“你期待的。”
　　宋行“啧”了声，“来吧，来活了，我们出去看看。”
　　“就、就这样？不掩个身什么的？”吴小姐的眉毛都要扬出皱纹了。
　　龚毓用手摩挲了下下巴，打量了一下吴小姐，“挺好的，就这样吧。”

　　松果向来最喜欢看热闹，走在最前面，吴小姐则走在最后，把龚宋二人夹在中间。
　　树上的鸟看到了龚毓，都叽叽喳喳地乱叫：
　　“大人别过去啊！他们就是群疯子！”
　　宋行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略带疑惑地偏头瞧了眼龚毓。
　　龚毓就带着泻下来的晨阳，偏头对他笑道：“来活了，宋老师！”
　　宋行看着柔和的晨阳为他的脸投下一边阴影，抿抿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然后伸手碰了碰他裂口的嘴角：“知道了，绿豆龟！”
　　龚毓“嘶——”了声，他们身前的人群越加兴奋，看起来快要干架了，“还不是为了你；去吧，我和你一起去。”

　　宋行大踏几步，跨过了松果；龚毓替他拨开面前神情激昂的人群，瞧见旁边有口破锅，就捡起一根粗树枝重重往上一敲——
　　“当——”
　　两边吵得正激烈的人群立马静下来，齐刷刷看向这边：
　　宋行一行人走到了对峙的两方中间，松果在心中暗暗惊叹——左边齐刷刷的绿军服陪红袖箍，右边灰色工人装陪五彩大补丁，他们在中间如同摩西分海。
　　“这谁啊？”
　　“不知道啊……没见过。”
　　“厂里的吗？”
　　“队里的吗？”
　　……
　　宋行转了个身，面向学生“队伍”，背对着工人们，停了一会没说话。
　　“嗨呀，原来是他们找来帮忙干架的！”
　　“他们来给我们撑腰的吗？不认识啊……”“管他呢，反正在我们这边的！”
　　……
　　学生队伍先憋不住了：“你是谁？！知道我们来干嘛的吗？”
　　宋行轻笑了一下：“不知道，来说说看。”
　　一个涨红了脸的学生拉了拉红袖箍，走上前：“这里有落后腐朽文化，我们
　　要破除它！”
　　“破除它！”“破除它！”……
　　“不破坏一个旧世界，就不能建立一个新世界！”“对！”“说得对！”……
　　松果白了一眼，喊道：“你们是驴吗？比谁喊的大声？！”

　　宋行低头做出沉思的样子，等到人群静下来：“呃……哪里有……落后腐朽文化？”
　　那个男生就指着对面：“那里，有间土地庙！它是破旧的封建思想，我们要去破除它！”
　　吴小姐混入人群，偏头问了一个大爷：“大爷啊，你们是信土地所以拦着他们吗？”
　　大爷叹了口气，“我倒不种田，他们爱怎么搞怎么搞，但他们要向我们要钱！不给钱就在这闹！”
　　宋行听见了，偏头向大爷点头致谢，然后继续看向那个男生：“你们要去以这种方式晨练？怎么还要收费呢？”
　　那男生“哼”了声，“我们是来为‘红太阳’改造旧社会的，不能做白工，他们要给我们钱！”
　　松果顿时火气上涌，就差一拳挥过去：“你是傻逼吗？！”
　　那男生不懂煞笔是什么，但直觉不是好词，“怎么，想动手啊？！”

　　宋行把松果拉到身后：“我实在看不出这有什么值得……”他没有继续说，只是轻笑了一声，然后低了低头，片刻后抬起了眼：“我不知道你们对落后文化的定义，我只知道，人民利益高于一切，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他顿了顿，“‘红太阳’也不例外。”
　　男生一听就要大骂，但又骂不出来，脸涨成了紫色。
　　“你们到处打砸神像、教堂，就已经违反了国家的宗教政策，公然挑衅法律，你们……呵。”
　　又是一声冷笑，把一群学生的脸色说得红里泛绿。
　　“你们这些晨练……不吃饭吗？不穿衣吗？饭从何来？衣从何来？”龚毓抱着臂问。
　　“饭从地来，衣，也从地来。”宋行答道。
　　“你们周游各地，到处祸害，钱从哪来？”
　　“钱，从做工的父母身上来。”吴小姐答道。
　　“现在你们把粮食丢了，把衣服扯了，把父母搜刮干净了；脸上感觉怎么样？”
　　“你们学了这么久的书，难道就教了你们三个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