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行》至函

1、井

　　十五年前。
　　至和市郊的一个小乡村里，绿树成荫，稻草繁盛。
　　这大夏天，村里大部分老人去村头乘凉，小孩在就在附近闹腾玩耍。
　　蝉声低低微微地在四下响起，悄咪咪地给小孩子的嬉笑声配点伴奏；突然有户人家的妇女从井里抱了个西瓜出来，孩子们于是又叫又笑地围着西瓜。
　　“别挤别挤，大家都有，来来来……”
　　妇女拿出一把锃亮的刀，利落地一刀砍了下去——
　　“爸！！！——”
　　妇女呆愣地朝那边看了一眼，刀顿时从手上滑脱，直愣愣地插进了地。
　　“快来人啊！有人跳井了！！”
　　切开的西瓜于是兀自分成了两半，内瓤鲜红得令人垂涎。

　　*
　　“宋行，发什么愣呢？快接着西瓜，可甜了！”
　　宋行一下回神：“哦哦，谢谢方婶！”
　　西瓜瓤红得可以透光，稍微凑近鼻尖就能闻到那种小时候在学校门前排队买的冰棍的味道，那时候的冰棍只会一味地放糖，甜到发腻。
　　宋行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甜是很甜的，但是是果蔬特有的清甜的滋味。
　　方婶快活地在院里转来转去，又把几个香瓜用网兜着放在井水里，井水清凉地溅湿了她的围裙摆。
　　十五年了，宋行在心里嘀咕。

　　十五年前，宋行的父亲宋俊跳井失踪，只留下宋行无人照看。
　　至于为什么说失踪，那是因为找不到宋俊的尸体。
　　听到宋行的哭喊后众人赶到时井里连波澜都还在浅浅荡漾，却怎样打捞都捞不到一根头发，还有人试过捞水把水捞完找人的，但他们很快发现，这水很邪门。
　　水一桶一桶地捞上来，下面却像源源不断的一样，水平面毫无变化。本来水捞起来填满了每家的空桶，连卖木桶的二牛家的桶都被盛完了，这些水应该是可以拿来去直接生活用的，但是大家不敢。
　　用二牛的话来说，就是这井不仅现在进了监，而且还有前科。
　　时间还得退到刚立国那时，听说有个女的不太守节，乱到男的女的都沾过，红wei兵到了这就给她推进这个井里了。之后虽然这个井打出来的水是清的，但大家还是重新在村头挖了一口井，只用那口井的水。
　　再后来用上了自来水，大家便只是偶尔用井水。只有村里几个老人和方婶对井水情有独钟，还是会在村头取水。
　　但那个井仍旧忌讳莫深，而且因为没人管理，杂草长了一丛一丛的，高的有一个大人这么高，更适合讲鬼故事了。于是大人编了一堆鬼故事警告自家娃不许去，什么传闻晚上井里的女鬼还会出来吸路人的血，暂且算一地方特色。
　　可是女鬼的鬼故事刚要出书，突然来了一个教书的年轻人，抱着一个看起来才满周岁的男娃就在这入住了。他白天自己画图纸做房子，把男娃——就是宋行放在方婶家帮忙看管，晚上打开自己带的铺盖在村头祠堂屋檐下抱着宋行呼呼大睡。
　　宋俊起房子的时候几乎全村人都来劝过，打算出书鬼故事的那位作家还声情并茂地描绘（捏造）了一下“井中女鬼”；但宋俊也只是一笑了之，不听劝也不反驳，还是兢兢业业地建他的房子。后来逐渐有胆大的也会干完农忙帮宋俊一下忙，宋俊和他养子看起来也没有缺胳膊少腿的，于是大家逐渐也觉得这井也没什么问题，果然传说还是传说，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旗帜比较靠谱。

　　于是五年后，他们就被打脸了。
　　其实也说不准，可能是宋爹跳下去井才有问题的。宋行想。
　　阳光从树顶被缓缓倾倒下来，温温柔柔地映在宋行有些苍白的侧脸上。
　　方婶过来把宋行面前的桌面收拾干净了，然后提起宋行的手骂道：“臭小子，你手又被那串桃核硌成了这样，自己压着它不觉着疼吗？样子看起来这么俊，手哪天弄毁了一样娶不到媳妇！”
　　宋行不敢动弹，只在一边连连应是，然后抿住嘴偷瞄方婶。
　　方婶绷不住，又开了口：“得了，你龚哥有说什么时候来接你吗？你再在这玩一会儿嘛，他来了我帮你挡着。”
　　宋行偷偷把带着桃核手串的手放在桌下，另一只手拿起手机来拨弄了一下，笑到：“婶您不用怕，龚毓这几天出差，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所以我才来您这里玩的。”
　　“那敢情好，今晚别走了住一宿呗！秋秋可想你了，只不过现在还在学校没回……”
　　宋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来电显示只有一个姓，“张”。
　　他马上站起身来向方婶示意，自己走出了院外：“喂，您好？”
　　“宋医生，请问，您方便现在来一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