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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去南京 ...

  •   民国十八年一月二十日,正是冬日腊八节,此时的南京铺天盖地的冷,秦淮河里见不到一艘花船,两岸的商铺、酒店早早地就关上了门,就连秦淮河的女人都裹上了严实的软毛披肩,早已没了窈窕身姿、风情万种,远处传来的是寒山寺的钟声。
      万物俱寂,可是这银水镇的汪家却有着别样的风趣。
      “嘿,汪小哭你别跑!”一个小男孩从屋檐下奔跑而过,余留下一串欢快的脚印。
      “略略略,汪小笑你就是捉不到我!”小女孩在屋里乱窜,手上还拿着一本算数作业在
      “你们俩都给我慢点跑!都初中了还像个几岁的孩子似的。”汪家的当家夫人在堂里绣着棉马褂,看着两个孩子打闹,眼睛里满是慈祥温柔。
      “夫人呐,您先歇歇吧,绣得太久了容易熬坏眼睛唷”汪家奶妈张婆婆端着白瓷杯走过来,放在梨木四方桌上,随即拿起竹编篮子里的丝线,一种一种理清。
      “张婆婆您就别劝着我了,这小哭和小笑都是长身体的年纪,衣服每一年都要赶制新的,我这哪里闲得下来。”说着拿起张婆婆冲好的浓茶抿了一口,又埋头绣着那簇未完成的海棠花。
      “这大雪,先生怕是要在戏社里窝着不肯出来了”张婆婆喃喃道。
      “婆婆您就别怨他了,最近他因为小喃的事情头疼得不得了,好不容易南京城里的杜先生要来一趟,在镇上的戏社里摆了一台《霸王别姬》,赶着出去松一口气呢。”
      汪家一共有三个子女,大女儿汪韫喃,随后两个是对龙凤胎,姊姊唤作汪曾媛,弟弟名叫叫汪曾齐。这银水镇汪家祖上三代都是朝廷文官,最高还在乾隆帝前做过翰林学士,只是如今没了大清,自然也是没了汪家的官职门第。
      汪夫人望着窗外的雪压满了光秃的梨花枝,偏头问张婆婆韫喃到哪里去了。
      张婆婆回答道:“大早上就出了门,说是到镇上学堂里去找教国文的杨先生借秦观的词集去了,怎地已经快正午了还不见回来?”
      汪夫人:“她洋文才需多练练,一口蹩脚的洋文到大学里去还不给人家闹笑话。”
      说着,一个声音灵巧地插了进来:“我日后又不留洋海外学那一口别扭的洋文作什么?”
      张婆婆抬头,见是自家姑娘回来了,连忙起身。
      汪韫喃身上穿着湖蓝色的连襟袄,外面套着一件绣球云纹蓝褂子,藏青色祥云褶裙边被融化的雪水染成了浓重的宝蓝色,一双素长靴早已湿透。
      汪韫喃一进门便往内堂钻,还不忘吩咐张婆婆断盆炭火来,再出来已然是换了双棉鞋,脱去褂子,手上还拿着一本书。
      但凡是见过汪家三兄妹的人都说这老大和后面的一对孩子太不同了,这汪家大姑娘啊从小就不爱说话,安安静静的也不喜动,见人不喊甚至连个眼神都不给一个,因此逢年过节她收的长辈赠礼总比后面两个孩子少,不过这大姑娘也从来不喜好这些。
      见着汪夫人,韫喃行了个福礼,连带着黑瞳仁里看不出什么情绪,没再剪去的黑发已经及肩,厚厚的头发遮住了清晰的脸廓。
      “你还知道回来,还以为你又要在那杨先生家里呆上一整天呢。”汪夫人说这话时依然盯着手上的女工,连带着语气都不怎么好。
      韫喃没有说话,只是立身在一旁,仿佛做好了挨训的准备。
      汪夫人向来都不怎么喜爱自己这个大女儿,整天里跟个闷葫芦似的,不似后面一对孩子来的贴心,可再怎么不喜也是自己的骨肉,汪夫人也不想将母女关系闹得僵了,这是摇头。
      “小喃呐,你整天泡在学堂里做什么用处,学着和娘一起做点绣工才能给你寻个更好的夫君呐。”
      “娘,这大清都亡了十几年了。”韫喃小声低语,不敢去顶撞汪夫人。
      汪夫人“......”
      这话汪夫人自觉已经说过多次,多说无益,也就没了声音。
      韫喃见状立马说了句吉祥话便立马进了父亲的书房,关上门她暗自舒了一口气,随即坐在窗边的黄梨木椅上翻开那本秦观词集。门外还能隐隐约约听到张婆婆的说话声,还有北风的咆哮,雪花飘落在屋顶像轻轻的脚步,可韫喃看手中的书看得专注,全身心只有那一句句精美的言语。
      雪一直在下,飞燕檐下不知不觉结了许多晶莹的冰锥,银装素裹,放眼望去世界充斥着洁净纯白,除了园中几棵绿油油的松柏便再无半点新意。
      渐渐的在这寂静渲染铺张下,小哭小笑躺在床上熟睡,汪夫人也在火炉边眯眼打盹,张婆婆在厨房里忙活,没有人注意到汪先生已经回了家,只是没有到内堂中,而是迈向偏于一隅的书房。
      “韫喃。”
      汪韫喃听到父亲的声音,从书本中收神抬起头,随即起身行福礼。
      这汪父是镇上初中的校长,名叫汪耿,虽不是什么官职,却也是受到银水镇百姓的爱戴。一身蓝色粗布长袍,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色圆边眼镜,虽然说是不苟言笑,却从不让人觉得严肃,也不知旁人是如何想法,反正韫喃自觉与父亲性情倒是相投。
      汪耿坐在韫喃刚刚移开的那把椅子上,拿起那本书,封页上用瘦金体写着秦观词选四个字,随即放下看着立身一旁的汪韫喃。
      汪耿:“你们女孩子啊总是喜欢这婉约词人笔下的个人情怀,整日里在心里纠结,倒不如多看看苏辛的词,放眼山河,胸怀天下。 ”
      汪韫喃点了点头,然后淡淡道:“父亲身为男儿固然有报国守山河之志,只是韫喃一介女流,除了女红锅碗便无它物,没事看那英雄豪情做什么,免得自添生为女儿之身的烦恼。”
      听言,汪耿摇头,说:“这话就不对了,当今是中华民国,又不是大清朝,提倡的是自由平等之观念,你自幼读书断字,也应多见识见识当今的新东西。”
      韫喃只应和点头,头微微向下死盯着地上。
      汪耿放下手中的书说道:“你初中三年已经肄业,现在有何打算?”
      韫喃:“不知,全凭父亲做主。”
      汪耿:“你可别听你母亲的话,妇人之见不可听信呐。唉......现今师范高中与大学遍地开花,可是校园风气不佳,怕你进去了淹没自己。咱们银水镇上没有高中,省城里也只有师范高中,愁得很呐。”
      在三个孩子中,汪父是最喜欢自己这个大女儿的,性格沉稳安静,关键是极有学习的天赋,尽管汪夫人几次想要韫喃辍学也被汪父挡了下来。
      汪耿神色犹豫,然后说道:“我今日去戏社里去会了一位老友,想来此人你应该认识。”
      韫喃听这话才微微抬头,柔柔地看着父亲,水灵的眼睛里隐隐闪着光。
      汪耿道:“他与我是初中的寒窗好友,只是后来去经商了,现在是南京城里的一方酒商,名叫杜康。”
      杜康,名如其人,如曹操诗中所言“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凭着一张能帮人解忧的巧嘴将南京城里的木台酒业做得极大,时不时还问鼎南京富豪榜。在韫喃十二岁时见过这位杜先生,当时杜康还教她算术题,送了她一包从北平带过来的驴打滚,那香甜她道现在还不曾忘记。
      韫喃:“记得,我记得,是之前给我驴打滚的年轻先生。”
      汪耿听这话却笑了起来,然后说:“你呀,光记着吃去了,那位年轻的先生还教过你算术题呢!”
      韫喃听父亲的话倒有些不好意思,脸颊浮现浅浅的红色,嘴角却是缓缓扬起。
      汪耿知道韫喃脸皮薄就没再打趣她,反倒是又显踌躇。
      汪耿:“我同他谈过,这也是我想了好久才做出的决定”
      “我想着让你去南京城里读高中,日后也好做打算。”
      此时,韫喃良久没说话,书房里一阵沉默,外面的风儿还不想停歇,肆意玩弄着大片的飞雪,一切都在她耳边恢复静谧。
      “好。”
      她不问原因,不问经过,也不想后果,只是知晓一切什么也不说。
      韫喃始终记得这一年银水镇的模样,洁净得不成样子,将一切不幸与险恶都稀释,那本该是万物最初的样子,可她知道这只是一瞬间的美好。
      汪耿不再说话,韫喃也抱着书回了房间,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是该高兴还是难受,只得暗自在心中叹息,人心是最猜不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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