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糖》十柒十

1、半糖不甜

　　第一次见到陆熠星那年，林桑刚上初一。

　　幽深狭窄的巷子里，少年长身挺立自巷口的拐角处走来，身上的校服穿的整齐，脸上却挂着散漫不羁的笑。像个逆光走来的英雄。

　　很多年以后，林桑都还是会回忆起这件事。

　　那天天气沉闷，巷子里潮湿阴冷，自己哭得满脸泪痕，感觉哪里都很糟糕。可于困苦之境相遇，于无助中看到希望。

　　小巷，少年，棒棒糖每一样都让她忍不住嘴角上扬……

　　九月初，霖城的初秋没有一点自觉性，连迎面吹来的风都那么闷热，让人心烦意乱。

　　因为林东甫的工作调动，也因为林桑的升学，一个月前，爸妈便举家搬到了三里巷教职工之家。

　　林桑不喜欢这里，不仅仅是因为霖城的天气反复无常，没有定性。而是因为她刚转来这所学校的第二天就被人“威胁”了。

　　具体是这么回事儿。

　　那天下午，林桑照常从正大门踱步回家，却在快要到家的时候遇见了那几个职中的女学生。

　　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她们一行四人都蹲在地上抽烟，留着不长不短的头发，清一色的穿着紧身的上衣和牛仔裤，裤脚高高卷起露出大半脚脖子，有些黑。

　　脸画得跟调色盘似的，突然就让人想到了年画里的年……

　　林桑记得爸妈交代过，遇见她们要绕开走，千万不要和她们对视。可这条路是回家的必经之路，往哪儿绕啊？

　　万般无奈下，林桑便只能硬着头皮，扯着书包带想快步走过去。还没走过她们，其中一个调色盘像认得她似的，掐了烟上前拦住她。

　　“怎么回事，小妹妹，见着姐姐也不打声招呼。”也许是抽烟抽多了，她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

　　另外的几个女生在旁边大声的笑着，因为身高的差距，林桑看她时得仰着头。

　　林桑是见过她的，在母亲开的杂货铺里，她去店铺帮忙，她来买烟。

　　那时候，母亲孟苒不耐烦的和她交谈，林桑只看了一眼便匆忙避开了视线，刚刚没认出她，应该是她没有画那天似獠牙般的眼线。

　　见小丫头不说话，“调色盘”也不恼，只“啧”了一声后便把手搭上她的肩膀。

　　“家里开超市的，明天来给姐姐带两包烟呗！”

　　因着她的触碰和话，林桑不由得身体一僵。另外几个“调色盘”走近，继续和她说着套近乎的话，林桑不敢拒绝也不敢说话，只得强装镇定的点点头。

　　之后，她们说了什么林桑都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她们走的时候还回头说了一句“姐姐们等你哦！”
　　等你，哦！
　　“……”

　　林桑不敢告诉爸妈，当然更不敢去拿烟。她怕她们真干出什么来，比如来学校找自己，导致她刚转来这个学校就要被□□，所以此刻只能趴在栏杆上郁闷着急。

　　“如果晚一点出去是不是就不会遇见她们了”
　　林桑这么想着，一待就待到了六点才背上书包，走出教室。

　　因为刚刚开学，学生们都还对外面的世界留恋不已，所以放学铃声一响就都走了。

　　大门口也已经不像刚放学时那般拥挤了，只偶尔会有几个高中部的说说笑笑走出校园。

　　林桑捏紧书包带，深吸了口气，下了楼梯便径直往学校后门走去。提着一颗心，林桑终于走到了离家最近的那条小巷子。
　　这条路是林桑中午吃饭的时候发现的，除了离家远点，路烂点，人少点，好像也没什么大问题，最重要的是可以避开那帮……“姐姐”

　　走到一半时，林桑终于放下心长舒了一口气。觉得以后都可以放心时，上天又给她来了两下子。

　　还没来得及高兴，那帮“姐姐”便迎面走来，她们脸上的表情十分不悦，嘴里还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情绪十分高涨。
　　林桑不清楚她们因为什么而生气，虽然不一定是因为自己，但现在遇上了就是死路一条啊。

　　林桑整个人都石化了，但也来不及惊讶，就急忙转身想跑，结果还没跑多远，就被人从后面揪住了衣领。

　　因为步子比林桑大，力量也有些悬殊，她们想抓着她实在太容易了。

　　林桑被逼着与她们对视，瞧着她们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脸，恐惧感瞬间就涌上心头。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没去而惹怒了她们，但刚刚逃跑的行为确实很容易激怒她们。

　　其中一个比较高瘦的女生恼怒的说道：“跑什么跑？”另外几个也没什么好脸色。

　　“我……我要回去告诉我爸妈。”林桑硬着头皮想威胁她们，可话还没说完，眼泪就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一点气势都没有。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几个人弯腰大笑了起来，不过几秒就噤了声，说话的女生低声骂了一句脏话，上前用力扯了把林桑的头发。

　　林桑吃疼，叫出了声，眼泪流的更凶。

　　女生扯完，另外几个像是接收到了什么指令，几个人纷纷上前作势抬手，一脸的凶神恶煞。

　　林桑扯了下唇，闭上眼睛。
　　这下完了……
　　没有想象中如雨点般的拳头落下，几个人的动作却因这突然的一句话顿住。

　　“干嘛呢！”
　　向着声源处扭头看去。少年语气略带震慑，脸上挂着无害的笑。

　　他人说话的声音不大，在这空旷的小巷里，却显得格外清晰。林桑直起身去看向她们走来的人，面前有人挡着，看得不太清楚。

　　挺拔清瘦的身影，视线不清中就像是个逆光而来的“英雄”。

　　“英雄”走到她的前面护住她，因为身形高大，林桑完全被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下。她看不清她们的反应。因为不知道来人是谁，她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等着他先说话。

　　“哪所高中的？”少年语气平淡。
　　她们因为没有眼前人高，只能仰头看着他，全然没有刚才的气势。

　　“我们职高的。”有人说了句。

　　“哦……没考上高中啊！”少年语气极为欠揍，林桑在他身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帮“姐姐”感觉受到了侮辱想开口骂人，他却不给她们机会，收了笑，弯腰和扯林桑头发的女孩对视，眼底的寒意直让人打颤，伸手也用力的扯了把她的头发。

　　林桑听到她轻啊了一声。少年停下动作，接着道：“哪儿来的阿猫阿狗，我的地盘也敢闹事，滚。”

　　有女生在人群里小声的说了句什么，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一行人逃也似的出了小巷。
　　林桑觉得特解气，想道谢来着，便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衣摆，陆熠星回头淡瞥了眼林桑满是泪痕的小脸，随即将眼里寒意压下，蹲下身，笑了起来。

　　在那个审美观念还没形成的年纪，林桑觉得眼前的少年好看至极。

　　薄到可以看见血管的单眼皮，极为有神的眼睛，高挺的鼻梁，鼻尖有颗痣，笑起来有颗虎牙还有一个明显的酒窝。

　　跟她穿着一样的校服，应该是高中部的。

　　“刚刚谢谢你帮我。”

　　陆熠星慢吞吞的剥开糖纸，微微仰头，温和的笑着说：“嗯，张嘴。”

　　林桑来不及反应，“啊”了一声，酸酸甜甜的橙子味便在嘴里漫开。

　　“你家哪儿的，怎么往这儿走？”陆熠星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她。

　　瘦瘦小小的，不到一米五的个子，留着标准的学生头，中规中矩的穿着校服，脖子上还挂着学生证。大眼睛湿漉漉的，盈着泪，看着特别可怜。

　　林桑有些不好意思，眨了眨眼，吸了下鼻子。

　　“怕遇到她们，不敢从正门走。”

　　“……”

　　陆熠星笑出声，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你家哪儿的，哥哥送你回去。”

　　林桑从嘴里拿出棒棒糖，说了家的地址。
　　“很近，就在前面拐角处，不用送了，谢谢哥哥。”虽然有些后怕，但也不好意思麻烦人家。

　　“送你到巷口。”林桑还没没来得及开口拒绝，就看他接了个电话，神色有些不耐，说了句什么没听清，伸手轻推了一下林桑，示意她往巷口走，林桑含着棒棒糖，看他还挺忙的，就没好意思开口客气，只得急忙往前走。

　　出了巷口，前面再走几分钟就到家了，陆熠星也挂了电话。林桑抬头看他，陆熠星蹲下身，轻轻拍掉小姑娘肩膀上的一点泥土，温柔的说：“以后放学早点回家，从正门走就不会遇到她们。”

　　似是觉得不妥，说完又补充道：“回去把这件事告诉爸爸妈妈，不用害怕。”说完又轻揉了一下她的脑袋，站起来说了句：“哥哥先走了。”

　　林桑朝他摆摆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陆熠星也笑了笑，转身便消失在视线里。

　　“……”

　　怎么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连句再见都不会说。林桑低着头还在为刚刚的行为懊恼时，眼角余光扫到地上一个黑色带子的东西。

　　林桑弯腰拾起，好像是那个大哥哥的学生证。

　　红底的二寸相片，少年皮肤白皙，神态慵懒，五官出众，即使是死亡曝光的拍照技术，也是极为好看。
　　林桑扬了扬嘴角，顺着相片往下看，醒目的黑色工体字整齐的排列着。

　　“高二三班，陆熠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