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他欺师罔上》花间九声

11、 花药人

　　当然没人把“小孩子”的话放在心上，云涣迅速让人把他带了下去，收拾好地上的一片狼藉。

　　只有沈沐笙，看到胡言乱语的周莲尘，眼神被烫着般缩了一下。

　　“沈宗主真是宅心仁厚，周爻叛出师门，他的徒弟理应视作同党，一并诛灭斩草除根才是。”姜蔻蔻吃着新换上来的鲜果，语气里浑然没把人命当回事。

　　沈沐笙又挂上他招牌式的温和笑容:“这孩子先天心智有损，活了快两百年，却还是十来岁的模样。他师傅虽然罪大恶极，但与他并不相干，东珩律规严明，不会累及无辜之人。”

　　众人纷纷竖起拇指，赞扬的话说了一箩筐。

　　云涣悄悄退出去，立刻有弟子凑上来:“云堂主，属下已经将周莲尘那小子扣在柴房了，叫人抽了他一顿鞭子，让这小子长长记性。”

　　“谁让你动他的。”云涣皱眉，“去查查，是谁把他叫来帮忙的，这般没眼力，以后不要在内门待了。”那名弟子吓得一哆嗦，连忙应了声是，忙不迭退下了。他自作主张教训那傻子一顿，以为一定会得到堂主嘉奖，贵人们要维持风度，有些事情不便出手，底下人要会揣摩，哪知这次机灵过了头，会错了贵人心意。

　　云涣脚步匆匆赶到柴房，周莲尘已经给龙筋鞭打得皮开肉绽，身上的伤口一道道血淋淋的，却抿着嘴不肯吭声。

　　“去药房拿药来，照顾好他。须弥盛会这三天不要放他出去乱跑。”云涣吩咐完，便转身去了沈沐笙的书房。

　　那里有药。

　　宁心丹，由野山参、高山川穹、东海鲛鱼脂炮制而成，专医心疾。

　　当年师尊将周爻筋脉寸寸打断，打落伏魔崖底，那人魂根被拔，原身死后灵魄也存在不了多久，过不几天就会如露水蒸发般消散在虚空中。

　　按说周爻已死，师尊理应再无后顾之忧，却不知怎的落下了心悸惊梦的毛病，一听到周爻的事情，或者见到与之相关的事物，每每都会病发。刚刚在会堂，云涣眼尖地看到师尊握杯子的手有些抖，嘴唇隐隐发紫，便知道他身体不适，于是借口出来取药。

　　当年盘查莲清堂时，只剩下一个傻气十足的周大智和两株吓蔫了的护门草。云涣当下就想杀了他再把浮莲山一把火烧毁，却被师尊拦下了，说没这个必要，一个傻子而已，随他去。

　　云涣有些想不明白，明明师尊看到与周爻相关的东西就会心痛如藤缠刀绞，却不知怎的像自己找虐一般，每个月十五，都要御剑去浮莲峰，一待就是一天，也不让人跟着，回来的时候神情如常，夜里却一准会发病，严重时哇地呕出一口血。他好奇独自去探查过，一无所获。

　　周莲尘被关在柴房三天，有云涣交待，没人敢再揍他，还给他拿来了金疮药和饭菜，只是不允许他出去。他也不以为意，吃饱喝足，还是按照在家时师傅教得法子打坐调息，在丹田聚起灵气，慢慢引导着在体内流转，冲击各个关窍。

　　等他被放出来，须弥盛会早已结束，仙门百家的客人也都走了，弟子侍从正在清理洒扫，把库房里请出来撑门面的各样宝贝再收回去，各峰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净安详。莲尘驾驭着师傅留下来的九瓣莲锤，一路撒着花回了莲清堂。

　　两株护门草见他回来了，张牙舞爪地打招呼：“大智！你可回来了，我和小粉都担心死了！”

　　“我没事。”须弥山的药挺灵验，周莲尘身上的伤已经结痂，他把带回来的金枝甘露随手倒进两株小草的花盆里，一草一瓶。

　　护门草一边咕咚咕咚喝营养水，一边含糊不清地问：“你不是说要去替主人伸冤吗，怎么样，有没有正义之士替我们出头？”“呸！”周莲尘闻言，冲着地上啐了一口，愤愤道：“狗屁的正义之士，都是一群趋炎附势的小人，把沈沐笙夸的快要头顶开花。我刚说一句，就被人轰了出去，还打了一顿，关进柴房三天才给放出来。”

　　小粉绝望地嘟起嘴：“那怎么办呀，主人最最敬重宗主，就是把自己捅成窟窿也绝不会动宗主一根头发丝，怎么就成了杀人凶手？”

　　“师尊品性你知我知，外人如何清楚，他们都以为师尊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呢！”周莲尘拿起锄头，“我去看看我的小白菜。师尊的事，从长计议吧，哪怕百年、千年，我也要想办法还他清白。”

　　“周大智！你就知道吃！”护门草气得花瓣都鼓起来，“主人没了几十年，连尸骨都没人收敛。你还这么没心没肺，吃了那么多白菜豆腐大包子，个头不见长，修为也不见长，要你有什么用！”

　　周莲尘深以为耻，决定今天晚上吃包子不放豆腐了，只吃白菜。

　　“我已经很努力了。”他弱弱辩解了一句，“我也想去伏魔崖把师尊的尸骨收敛回来，可是，云涣不肯给我玉引，我破不了东珩的禁制，出不去。”

　　“哼！反正就是你笨！”护门草不依不饶。周莲尘挠挠头：“你们别生气了，我想办法还不行嘛！”

　　他这办法一想就是三百年，期间做过无数尝试：偷玉引，失败；混进除邪祟的队伍，没出山就被揪了出来；化妆成女修士勾搭守卫弟子，这个成功了的。他长着一张娃娃脸，眼神清澈无尘，个头像十二三岁豆蔻年华的少女，真把其中一个弟子唬得五迷三道，拿了玉引要死要活非得跟他私奔，周莲尘一看人家来真的顿时吓萎了，灰溜溜地跑回莲清堂，三个月没敢出门。

　　当然他的努力也不是一无所获，最起码个子长了三寸，修为据他个人讲，距离胎息，也就只差那么一丢丢，只剩下任督二脉的最后一丁点没打通了。

　　就在周莲尘日复一日修炼时，北海冰渊底，一棵往生树正在缓慢的长大，到如今已经百十丈高，双人环抱粗细，树皮也变得坚韧斑驳，像一条昂首向天的巨龙。光秃秃的树干顶端一朵半透明的白色花骨朵，有一间房子那么大，层层叠叠的花瓣里，能看出模模糊糊的一团影子，花瓣上一道道血色的脉络不停鼓动，在给花心里输送营养。

　　微风习习，花苞顶端裂开一条缝，花开的声音凡人无法察觉，若是有蝶化的仙人经过，会听到涨潮般的水声。

　　待潮声退去，巨大的往生花已然盛开，露出里面的花蕊，有百十根之多，每根花柱都有拇指粗，擎着海棠果大小的花药，细细密密簇拥着中间唯一一根雌蕊，雌蕊纤细狭长，顶端一丸红豆般的瑞珠，比周围的花药高出一截，骄矜无比。

　　这植物不知道怎么想的，子房花柱拱那么老长，周围一圈雄蕊使出吃奶的劲儿也够不着，明摆着是要让自己断子绝孙。

　　据说数万年前，往生花并不稀罕，亡灵多的古战场上，漫山遍野开成片，就因为它这种奇葩特质，再加上每棵树一生只开一次花，一次只结一个果，一果只生一粒种子，生生把自己作到濒危。

　　这时，密集的雄花蕊疯狂晃动起来，甚至有许多直接折断，仿佛知道自己授粉无望，自行了断了。

　　突然，一只苍白劲瘦的手从雄花蕊丛里探了出来，一把攀住了那根与众不同的雌蕊花柱，原本鹤立鸡群的雌蕊，堪堪被拉弯了那么几寸，恰好碰到了一株雄蕊的花药上。

　　受到命运感召的花药“啵”一声爆开，蜜糖般浓稠的花粉沾到柱头上，等那只手松开花柱，授粉已经成功了。

　　这过程，任谁看了都得叹一声:机缘巧合、惊心动魄！

　　往生花盛开，花期只有一个时辰，若花心里的寄生者没有凑巧去碰那根高不可攀的雌蕊，那这株“往生”就死?了。

　　侥幸多活了一轮的“往生”，似乎并没有多开心，授粉刚一成功，巨大的白色花瓣就开始簌簌掉落，不多时就已经红颜半残卷西风。

　　被冷风一吹，染了一身花粉的周爻倏地睁开眼，看到密密麻麻的花柱瞬间头皮发麻，猛地坐起身，才发现自己躺在一朵花里，还有一根花管连接着自己的肚脐。

　　周爻伸手把花管扯断，吸了口气猛地咳嗽起来，几百年没喘气了，死命地咳了好变天才重新适应了呼吸。

　　额头冷汗涔涔，乍一接触外界环境，周爻被风吹地打了个寒战，低头一看，原来自己身上□□如同初生，赶紧捞起一片正在凋落的花瓣裹在身上，掐了根花柱系在腰间。

　　他举起手搓了搓脸，又捏了捏自己的胳膊，触手温热，自己这是，复活了？

　　环顾四周，一时有些搞不清状况。自己好像是在一朵花里，蹭到花蕊边缘探头一看：我滴妈！好高！

　　周爻赶紧缩回脑袋，他记得自己死了，灵体也近乎垂危，但有古玉在身边，也算是了无遗憾。

　　古玉好像一直带着他赶路，反正他也无所谓去哪，便任由古玉带着他乱走。不过这狐狸迷糊得很，到的地方越来越冷。

　　他昏睡许久，好容易神志找回一丝清明时，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个大冰窟窿里，难不成古玉是觉得，灵体被冰冻起来消逝得慢一些？天真！

　　还没等他给这傻狐狸普及一下正统的修仙知识，就见古玉从一根十分粗壮的大木头上滑下来，爪子里捧着一个红彤彤的果子，小心放到他手里示意他吃，那郑重的表情让周爻心头发烫。

　　这冰天雪地的，果子不好找吧。

　　他记得自己把果子分给古玉一半，古玉还为此生气来着，再后来......再后来......

　　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对了，古玉！古玉呢？

　　周爻赶紧四下寻找，拨开茂密的花蕊丛，一眼就看到一个银发男子侧卧安睡，同他刚醒来时一样不着寸缕，肚脐有一根花柱连接到花心深处。男子身后生有九尾，还把右手拇指放到嘴巴里，吮吸地十分香甜。

　　是古玉，又不像古玉。

　　周爻：“......”

　　周爻正不知作何反应，男子仿佛被什么惊扰了，团着的身体猛地一挣，他身高腿长，没有了花瓣包裹，眼瞧着就要从花朵上掉下去，周爻眼疾手快一把把他拽了回来。

　　这么一折腾，男子皱着眉头吭叽了两声，似乎马上就要醒过来，周爻看了看他的身体，赶紧扯了片花瓣，给他盖住重点点位。

　　下一刻，男子已经睁开眼，漂亮的黛蓝色眸子里映出周爻的脸，他极认真地盯着看了半晌，歪了歪头，把拇指从嘴里拿出来。

　　见他没有跟自己一样咳地惊天动地，周爻放下心，又被他的目光盯地不自在，开口叫了他一声:“古玉，你醒了？”

　　古玉看着他，甜甜一笑，开口回应：“阿娘！”

　　周爻：“......”

　　我是你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