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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四八) ...

  •   睡前胡思乱想了一番,我挣扎着迷糊到半夜,床头的电话忽然铃声大作。
      我几乎是惊醒着跳起来。
      电话那端小姑姑声音有些颤抖:“映映,过来医院一趟。”
      我扯过床边的衣服:“我马上到。”
      深夜的四点多的街道的士车不见踪影,我狂奔了两个街口,才拦到了一辆。
      一路上不断催促着司机开快点。
      我冲出电梯时,小姑姑看到我的脸,只来得及慌乱地说:“映映……”
      我马上说:“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事,姑父怎样了?”
      小姑姑说:“并发腹腔内积液突然急剧增加——现在进手术室穿刺抽取——”
      我握住她的手:“别慌。”
      我按着她在手术室门口坐下,扶持着坐了一会儿待她冷静了一些,我悄悄起身去交钱。
      我回来时,看到医生过来和小姑姑说:“最好尽快开刀,不能再拖。”
      小姑姑心焦地问:“主刀医师可是管永康医生?”
      值班医生摇了摇头略带歉意地说:“管主任出国考察了,这段时间不会排他的择期手术。”
      小姑姑脸上的表情是在绝望之中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什么时候会回?”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客气地说:“至少要两周。”
      小姑姑跌落在白色长椅上,抬手捂住了脸。
      我可怜的小姑姑。
      凌晨姑父被推出来,我陪着小姑姑守在外面。
      人在这样的时候非常的脆弱,躺在监护病房里的姑父稍有一点点异动,她都如世界末日一般心惊肉跳,我看着我记忆中一直坚强的小姑姑,在面对至爱的人遭临如此苦痛时,竟然是恐慌心焚如此。
      能够这样共过生死,未尝不是一种凄哀的福气。
      我哀哀地想起来,即使是在劳家卓身边最好的时候,我却是连这种福分都不曾有过。
      到九点钟,医生过来查房,宣布姑父情况暂时稳定,观察二十四个小时就可以转回普通病房。
      我们勉强松了一口气。
      白天有护工过来,我让小姑姑去陪人房间睡一会儿。
      我站在病房外的落地窗前,喝了一杯浓苦咖啡。
      对着空旷天空思索良久,如今我们已束手无策,我搁下杯子心一横,推开门朝外走去。
      我在地铁金钟站出来,唯恐自己在犹豫中丧失冲动,咬着牙直接上了劳通总部。
      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里反射出寂寥的光,光可鉴人的大堂地板是黑白相间的菱形劳通标志格子。
      搭乘公共扶梯进入银行大厅,目光所及的开阔视野,富于层层变化的室内空间,现代风格的螺旋结构楼梯,走道之间着正装的职员脚步匆忙安静,整齐有序地来回不断穿梭。
      我稍微抬起头的那一瞬间。
      中庭之中的一束光线直落,光与空间的结合完美到了极致。
      这是一座将商业理念和艺术精粹结合到了让人惊叹的完美建筑。
      穿着制服的保全在门口礼貌地拦住了我。
      我经过层层登记,来到大厅的接待处前,对柜台后端坐着的美丽小姐说明了来意。
      她们如遇见外星人一样看着我。
      我低头看看,我昨晚上外出时穿着灰色开衫开司米长裤,衣着还算得体了,只是脸肿似猪头。
      我站在柜前对接待小姐说:“请你给上面打个电话……”
      三人面面相觑,有犹豫之色。
      这时我听见有人远远出声唤我:“江小姐——”
      我扭头看到梁丰年从电梯中匆匆地下来。
      柜台后的三位年轻女孩子齐刷刷同时站了起来:“梁先生……”
      梁丰年对她们点了个头。
      梁丰年见到我这副尊容,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后在下一刻维持住了谦谦风度:“劳先生在忙,请你先跟我上去。”
      电梯直达三十八层。
      梁丰年将我安置在走廊外会客厅,又招来女秘书给我送茶,才轻声说:“他知道你在,只是里边有客人,稍等片刻。”
      我点了点头。
      梁丰年指指长廊尽头的助理办公室说:“我先去做事,有事随时唤我。”
      我喝完了一杯茶,等了约莫半刻钟,看到几个高大的洋人从走廊中走出。
      我从杂志中抬起头来,他们正好经过,对我客气点头致意。
      这时秘书走进去敲了敲门。
      一会儿她走回来微笑对我说:“江小姐,请进。”

      我顺着秘书的指示走出玻璃的走廊,转入另一个异常开阔空间,尽头闭合的两扇门中间是一个繁复拙朴的图案,呈现的是一个完美切割形状的劳通标志。
      我抬手轻轻推开,跃入眼前的是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欧式罗纱窗帘拉开了一半,远处可见太平山顶葱郁树木。
      劳家卓在门响动的一瞬间就先出声唤我:“映映——”
      我循声望过去,他正端坐在巨大的桌子后忙着埋首签文件。
      我看到整间办公室宽阔如同皇宫,入门右侧是布置着沙发的会客厅,组合式宽大办公桌占据了左侧,暖色木材、黑白喷漆、流畅的线条和简洁的造型,而点缀其中华丽的金色家居装饰,则恰到好处显出了主人尊贵优雅。
      即使以专业的挑剔眼光来看,这个室内装潢每一个细节都考究到了极致,大约是物质亦沾染了人的气息,一进入这个空间,就觉得和某人的气质非常和衬。
      劳家卓低头刷刷地签署了几份文件,这才有空抬头看我。
      下一刻他马上站了起来:“你脸怎么了?”
      他推开椅子朝我走过来。
      劳家卓扶着我在沙发上坐下,转身按下电话:“丰年,让秘书部送一个医药箱进来。”
      我坐在沙发上看到办公桌的后面,还有一面白色底浅色螺纹的电视墙,后面有一大片的延伸空间,开辟了室外庭园平台和一个小型高尔夫球场。
      他起身给我倒水。
      室内温度合宜,他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衣,袖口挽起了一半,转身之间的风度是无可比拟的文雅仪容。
      我愣愣地看着他俯身在饮水机旁专心倒水,就连背影都带了自然而然的稳妥雍容,我不禁默默低头,却看到我的鞋子在名贵地毯上踩出了一个灰色印子,眼前浮起方才接待处小姐的神色,终于明白,我果然是闯入这个精贵世界的外星生客。
      劳家卓走回我身边:“想什么呢?”。
      我想到此行目的,摇头对他勉强笑笑。
      他抬腕看看表说:“映映,我十五分钟之后有一个会,你在这等我。”
      他加重语气:“嗯?”
      我点点头。
      秘书将一个白色箱子送了进来。
      他小心撩开我额头上的发,看了看我额头上的伤口问:“纱布换过没有?”
      我摇摇头。
      他皱眉:“怎么弄的?”
      我含着一口水答闷声答:“不慎跌跤。”
      他一手托住我的后脑,手指轻轻地按在我的颧骨。
      我慌忙握住他的手说:“不要紧的,不要理会它。”
      他深深皱眉,沉声说:“让我看看。”
      我只好放开了手。
      他轻轻撕开纱布,给伤口换过药,再把脸颊上的擦伤重新涂了一遍药水。
      我略微闭着眼任由他摆弄,听到他有些不悦的语气:“哪个女孩子不万分爱惜容貌,没见过你这样三天两日就磕磕碰碰的。”
      我说:“没什么事儿,过两天就好了。”
      劳家卓将电视遥控器塞到我手中:“我一会就回来。”
      他带上门后,办公室里安静如深海,我坐着坐着不知何时倚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模糊醒来时,窗帘被拉上,身上盖着一张轻薄的毯子,劳家卓坐在桌前对着电脑,转过头看到我,清隽脸庞露出微微宠溺的笑意。
      他说:“醒了?”
      我问:“几点了?”
      他说:“七点过半。”
      我竟然睡了超过四个小时,并且无一丝知觉。
      想来胆敢在他办公室里睡得不知天日的人,我大概是第一个。
      劳家卓走过来摸我头发:“怎么累成这样。”
      我揉了揉眼角要爬起来。
      他又怜又爱地握住我的手:“别抓到伤口!”
      我坐直身体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劳家卓对我说:“你姑父的事情,我知道了,管教授偕同助手后天会从美国回来。”
      他有心宽慰我:“我咨询过院长,养和的肿瘤中心在这方面临床手术上非常有经验,你不用太担心。”
      我无奈苦笑:“又欠你天大人情。”
      他略微有些气恼着说:“我什么时候才有荣幸让你在需要人帮忙时想得起我来?”
      如今求人做事,我放低姿态:“劳先生,我已经上门来求你施以援手。”
      他语气低柔着训我:“我上周外出公干,昨天刚刚回来,才离开一周你就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你有事不会给我打个电话吗?”
      我慌忙转移话题:“劳先生,何不谈谈你希望我如何回报你的付出?”
      劳家卓脸色一凝,在我跟前站起来冷冷地说:“我让丰年送你回家。”
      才一句话就惹得他这么动怒,人一旦坐到最高位真是脾气越来越坏。
      我坚持着说:“我不能再这样一直给你添麻烦。”
      他阴寒地问:“你就非得跟我这么计较,你要拿什么来还,以身相许?”
      我无所谓地答:“一副皮囊,早已腐朽,承蒙劳先生不嫌弃。”
      他的凌盛气势忽然就低微了下去,转头轻轻咳嗽几声,才说:“我真是怕了你。”
      我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劳家卓走开几步,坐在了隔我几步之遥的沙发上,将头靠在椅背上按住眉头说:“坦白说,映映,我希望你留在我身边,我不需要你做什么,我只要每天让我看得到你。”
      他眉目之间染上了一层灰暗的倦意:“如果可能请你留在香港,不要再走——至少等你姑父康复。”
      他勉力将手肘撑在沙发上,看牢我的眼睛说:“你明白我意思吗?”
      我点点头。
      他想了想,又说:“以后不许抽烟,如果要去喝酒,得先经过我允许。”
      我琢磨了几秒,继续点了点头。
      他目光在我的脸庞几度徘徊,忍了又忍,还是说了出来:“搬过去和我一起住。”
      我出言打断他:“劳先生,你离婚书上的墨迹未干,不必这么急着找人暖房吧。”
      劳家卓强势地说:“你仍然爱我,为什么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我倔强地说:“如果我爱上了别人呢?”
      他立刻摇头:“不会的。”
      我对他陈述:“一个人的生命不会只爱一个人的,会有一段一段的感情,我始终会爱上别人。”
      他神色之中是一种冷静的漠然,语调平平地说:“我不曾理解过什么是一段一段的感情,对我而言,我若是认准一个人,那就一辈子都是那个人。”
      我问:“要是我是一段一段的人呢?”
      他似头痛难受,压着额角低低地说:“我不知道。”
      我沉默了下来。
      巨大的办公室里面只剩下幽幽暗暗的寂静。
      他的脸埋入阴影中许久,终于缓缓开腔,声音是刻意压制下的理智:“映映,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如果真的有人能够让你更幸福,我会让你走。”
      我故意拼命要逼他,待到他真正说出这句话,我却觉得非常难受。
      劳家卓抬手摸了摸我的耳垂,声音流泻出一丝颤抖:“映映,让我抱一下你。”
      他倾身过来将我紧紧搂进怀中。
      我整个人都被他揉入了胸怀,他将下巴搁在我的肩上,满足地轻轻叹了口气。
      我听到他有些飘渺虚无的低哑嗓音:“你不知道,我这几年,每一天醒来,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空的。”
      我忍不住悄悄伸手环住他的背。
      空气里有些悲伤的况味。
      劳家卓放开我,故作轻松地说:“好了……”
      他伸手抚上我的眼角:“现在告诉我说你脸上的伤哪里来的?”
      我耸肩:“我跟我弟打了一架,然后被他推了一把不小心就摔了。”
      他微哂:“多大的人了两姐弟还打架。”
      他扶起我的手臂,拾起搁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又恢复成了强硬专行的独裁者:“走吧,我们先去看看你姑父,然后去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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