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嗣音》檀桓

7、不给

　　“认真做值日，保持教室、校园整洁。保护环境，爱护花草树木、庄稼和有益动物，不随地吐痰，不乱扔果皮纸屑等废弃物。”转天放学后，许少鹏边扫地边念叨。

　　凌洲正收拾书包，看了一眼许少鹏问道：“你背的什么？”

　　“小学生守则第十四条。树立理想信念，培养生活习惯，促进全面发展。”

　　“说人话。”

　　“糖纸该扔的扔。”许少鹏看他玩了一整天玻璃纸，心想这倒霉孩子真是越长越回去，“你再解释一下后背那两道大红印子是怎么回事？”

　　“……昨天没忍住，翻了个墙。”凌洲心虚地看向别处。

　　“前门刚补上的铁栅栏今天就坏了，你小子有劲儿没处使是吧。”许少鹏恨铁不成钢，想拍他的手悬在半空又收了回来，“主任可调了一上午监控，被抓着你就等死吧你……你他妈没事翻/墙干什么？锻炼身体？”

　　“我高兴。”理不直气也壮。凌洲不等许少鹏骂他，马上转移话题：“班长理你了？”

　　“理了，她还跟我说话了。”许少鹏骄傲地挑了挑眉，刚才要教训凌洲的话当即抛到脑后。

　　“说什么了？”

　　“她叫我一边儿去，别在她眼前晃悠。”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你放心，再有一会儿她就忍不住过来骂我了。”

　　宁安安的声音配合地传来：“许少鹏！明天语文作业再不写没有人借你抄了！赶紧把卷子拿走！”就看见许少鹏头也不回地跑了过去。

　　凌洲刚想笑他，教室门口又多了一声“凌哥！五班有人找你！”——他跑得可以比许少鹏更快。

　　过来找他的人是傅一铭，看上去就是想过来吵架的样子，凌洲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对方抓了个正着。

　　他手上拿了个酒红色缎面的盒子，犹豫再犹豫还是交到了凌洲手里。盒子里躺着一枚木质书签，书签一端绑着黑色小结，系上的两颗红豆摇摇晃晃碰出轻响。

　　“小舒给的。说是谢谢你的笔记，还有这段时间的帮忙。”傅一铭见他捧着盒子暗自开心，不痛快地补充道，“他也给我了，你手里这个还是我挑剩下的。”

　　“一会儿还要一起去班里上课，他为什么不自己拿给我。”凌洲只捡着自己爱听的话听，依旧噙着笑问道。

　　傅一铭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补差班今天休息，他这几天学得太狠，我叫他赶紧回家补觉了……你拿着就完事了哪来那么多问题……”

　　自补差班开班那天，钟舒仪就没能从堆成山的题海里解脱出来，这是他之前在博雅中学从未见过的阵仗。不必说日常每个人都要写的作业，算上补差班任课老师布置的小卷，还有身边两位严格把关的考题精选……能睡满六个小时都要谢天谢地。

　　他们两个忙着帮自己把时间填满，别的事情自然没办法再闯进来，想想也是用心良苦。915路公交车摇摇晃晃，钟舒仪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再睁开眼睛还是坐过了一站。

　　博雅中学站。虽然没有人在这里等公交，但还是有一群身着黑色制服的学生们在附近有说有笑。钟舒仪的警惕马上打破了睡意，匆忙下车后，在无风的冬夜里僵硬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难得按时放学，也许是这段日子过得心安，忘了博雅还有一群人随时可能制造麻烦。

　　钟舒仪拿出手机，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通讯录黑名单。黑名单里只有一个人，头像是随手在黑板上涂鸦的卡通小人，细细辨认还和账号主人有几分相似。

　　聊天记录停在了6月13日的8点17分，一如每个蝉声聒噪的夏日，清晨的阳光还不算炽热，懒洋洋透过窗洒在桌子上。第一节课才刚刚开始，最后一排隔窗一列的人看着身边空荡荡的座位，半天没有动作，最后只在手机上敲了一条消息：

　　Muun：你去哪了？

　　这句话在聊天页面上停了半年，钟舒仪却始终没有回复一句。

　　好在这半年也没有想象中漫长。

　　不知道他这半年有没有过得痛快一点。

　　钟舒仪突然生出点好奇心：只看一眼动态，应该没关系吧。

　　朋友圈设置了半年可见，仅存一张金吉拉趴在笔记本电脑上睡觉的照片，附上的文字是：还是喜欢黏人小猫。

　　钟舒仪切回黑名单页面的返回键还没点下，手机上便猝不及防地弹了三条消息。

　　Muun：。

　　Muun：同桌？

　　Muun：舍得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

　　他一瞬间以为自己眼花了……这人是给社交软件开了个挂吗？

　　钟舒仪如临大敌，一向灵活的手也变得笨拙起来，连按下“加入黑名单”的选项都耗了半天时间。

　　他的关机键还没按多久，手机又猛地在手心里震个不停。下一秒，钟舒仪便看着它从手里成功解脱，直直地摔到马路排水的格栅板下，正面朝上，屏幕还亮着，配合播报了消息提示。

　　微信：Z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拦截来电：186********(2)

　　没有备注，却是他熟得不能再熟的那串号码。电话还在一遍遍打来，钟舒仪蹲在马路边看着拦截提示加到了28，手机那边的人终于没了耐心。

　　又过了十分钟，排水沟里的手机自动锁上了屏幕，黑漆漆一片，再也没有亮起来。

　　脚蹲得有点麻，钟舒仪起身缓缓走了几步，又不死心地回头看了看。

　　手机还是丢了。找不回来了。

　　……

　　凌洲握着手机盯了半天，屏幕明暗了几次后干脆直接设置了永不休眠。

　　他不知道找了几个大群才找到个藏在列表最底下的账号，发送了好友申请，但等待回复的过程未免太过漫长。

　　手指只能在个人资料界面戳来戳去，横看竖看也不过只有几行字。对方的昵称是小写的z，个性签名和朋友圈都是一片空白，就连头像都是系统默认，完全看不出来这样一个账号真的有人在用，或许真的没在用呢？

　　或许是在吃饭，或许是在学习，或许已经睡了……凌洲看着时间在他眼前艰难溜走，拼命发挥想象力为对方迟迟不通过的好友申请找好了一个又一个借口。

　　那也不该看都不看一眼消息提示吧，也不该是不想理我吧，他举着手机在床上翻了个身，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矫情样子有点丢人，随即赌气地把手机扔在床上，起身从书包里拿出了装着书签的酒红色礼品盒，摆在了书桌上触手可及的地方。

　　卷子写到了第三张，手机的提示音终于响了两声，他心底突然轻松了许多，想着自己也要拖一段时间再回复，好显出个不紧不慢的样子。

　　一直拖到了漫长的第三分钟。

　　反正也没人知道他这副不争气的样子，就当是自己刚巧玩手机看到了。

　　发来消息的人确实在五班，但并不是想象中的系统默认头像。

　　好在也不是没事找事苦大仇深的傅一铭。

　　一起打篮球的纪司文发来张照片，点开是凌洲笔记本上抄录的一道拓展题。

　　James：凌哥，有空讲讲？

　　题干下有钟舒仪用铅笔写下的解题过程，思路清晰，面面俱到。凌洲简单提示了几个要点，对方即刻回了句“OK”。

　　Z：他借你的？

　　James：你说钟舒仪？他给我的。

　　James：我看这上面是你的字，随口问了一句，他转天就给我了。

　　James：你用我明早给你送六班去。

　　Z：不用，你留着吧。

　　有点烦。

　　书桌上摆好的一块红惹得人心焦。明天干脆把它带回学校扔给许少鹏算了，凌洲想到一半又小气地打消了这个念头，转手把盒子收到了抽屉里藏好。

　　手机再没了动静，他关了机躺在床上，眼睛一直睁到了凌晨三点半。

　　……

　　“凌洲今天还来上课吗？上午跑□□可撞见了，他那个黑眼圈，看着反正是肾不太好的样子……”

　　钟舒仪和傅一铭踏进教室，听到的就是这句话，还有几个人发出的奇怪笑声。

　　“前几天蹲人家桌子旁边问物理题的不是你啊，这时候想起来说你爹肾虚了，傻逼。”傅一铭见着这帮孙子比见着凌洲还难受，学得不怎么样，废话倒是一个比一个多。

　　“你自己也没少说吧，在这装你妈呢，老二？”对方不遑多让。

　　“你他妈……”

　　“老二也是你能叫的？”凌洲揉着眼睛走进教室，果然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先从补差班考出去吧。”说罢，拍了拍傅一铭的肩膀，三个人还向老位置走去。

　　“别人闲你也一起闲，跟我闹就算了，跟他们呛什么？”凌洲看傅一铭还没消气，突然有些想笑，最后还不忘损上一句，“他们加起来都没有你一个人让我讨厌。”

　　“……我跟他们一样傻逼行了吧，有功夫帮你说话还不如多骂你几句。”傅一铭扔了本语文书过去，被对方稳稳接住。

　　“下周还有文明学生评选，你这几天最好不要骂街。”凌洲随意嘱咐道，“省的还要拿落选当借口骂我。”

　　骂你还需要找借口吗？傅一铭的话停在嘴边，最后只吐出个“哦”来。

　　吵不吵架先放在一边，刚才那个嘴欠的孙子说的话倒没问题。傅一铭拿眼扫过左边坐在一起的二人，发现他们俩的黑眼圈还真是一个比一个重，昨天难得按时放学，这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都是满眼的疲惫：“快期末考试了，你俩好好休息，别太辛苦。”

　　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但两位缺觉人士还是乖乖点了点头。

　　久久，凌洲终于开口道：“谢谢你给的那个……书签。”

　　钟舒仪拿手捂了半张脸，有意挡了挡眼下位置，偏过头小声道：“我还怕一铭藏起来呢，我没给他他可别扭了一下午。”

　　凌洲想起傅一铭昨天的话，转过头瞥了他一眼，马上收获了对方用嘴型演示出来的“看屁啊”。

　　“不知道你想要什么，还喜欢吗？”钟舒仪问道。

　　“喜欢。”

　　见他只露出一双眼睛，眸子映着自己那张脸，凌洲回过神，脑子里就只剩了“喜欢”。药也好、糖也好、耳暖也好、书签也好……都很喜欢。

　　“那本笔记看完了吗？”这些感情乱糟糟堆在一起，凌洲还是忍不住问起笔记本的下落。

　　“嗯。有些难懂的地方还是一铭教的，他还说你题目选得好。”钟舒仪点点头，顺便给竖起耳朵偷听的傅一铭使了个眼色。那本笔记他翻了不只一遍，做题的思路和手感都好了很多。

　　“上面有一处错，我想着……给你改过来。”凌洲饶了个弯子，试图在他的眼神里读出点什么。

　　“一处错？我怎么没看出来？”傅一铭听了个大概，疑惑问道。

　　“笔记本在教室，我现在跑去拿应该还来得及。”钟舒仪看了看时间，五班教室离得不远，上课前跑一个来回大概不会迟到。

　　见他准备起身，凌洲也跟着站了起来：“我去老纪那里拿也可以。”

　　“司文？”钟舒仪没想到能听见这个名字，心底似是品出了点弦外之音。凌洲躲开了目光，神情多了点莫名的失落感，他大概懂了那处错究竟错在了哪里。

　　“他那里是有本复印版，应该带回家了。你亲笔写的那本一直在我那里放着……”

　　“我谁都没给。”

　　他这话说得像在一本正经地挠痒痒，触碰得越是轻柔越是惹得人难耐。凌洲站在原地，任凭那份痒蔓延到耳尖红了一片。

　　傅一铭：“？？？你们在说什么到底是哪里写错了连我都看不出来？”

　　“没你的事。”凌洲坐了回去，趴在桌子上恨不得用外套把整个人裹起来。

　　钟舒仪看他犯傻也忍不住笑着逗上几句，弯下腰凑近问道，“那我还要回去拿笔记本吗？”

　　看看到底是谁比较好欺负。

　　趴在桌子上的小朋友还是没能鼓起勇气挤出半个字，只敢腾出一只手扯了扯钟舒仪的校服袖子。

　　上课铃准时响起，心情好了不少，就连补差班布置的题目也变得简单起来。

　　“今天还有其他题做吗，小凌老师？”

　　“帮林老师组的练习卷，给你留了一张。”

　　“那你放心，我这次藏起来，别人想看都不给看。”

　　……

　　“……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