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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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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一,章灭越国,越国君后自戕。大章俘虏越国公子王女、臣宦百姓,计一千三百余人。
三月初四,大章班师回朝。
又十日,至大章国都胥城,章王悦,犒赏三军,论功行赏。
越国王女尤其貌美者充入后宫,余者封赏功臣。公子数十人关押于南宫,留待日后处置。
从前,诸位公子皆是异母兄弟,至亲至疏,关系微妙。仿佛一群待宰的羊羔关押在羊圈里般囚禁在南宫,却激发了彼此血浓于水的至亲感情。
三月二十一,春日中罕见的阴天,阴云把天拉下来大半那样阴沉沉地悬停在上空,既无一束晴光,也没有一丝风。
“不知道,何时是我等的死期。不知道死了之后,我等的尸首该葬于何处。”公子中一位年纪稍长者蓦然叹道。
话音落下,同处一室的公子无不恻然悲叹。
比悯直大不了几岁的公子,苦笑着劝道:“王兄莫忧虑,王兄就算忧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
原本垂头丧气悲叹不已的另一位公子站起,“我等既已身为阶下囚,是死是活全在他人手上,忧虑生死,也无济于事。不如,早些放宽心,即使真要为人屠戮,总比将自己活活吓死好。”
过去,这一室公子勾心斗角,同室操戈;现在,沦为亡国奴阶下囚,反而通情达理,顾念兄弟亲情。
诸位公子看待对方的眼神里,仇视已荡然无存。
悯直内心愁苦不自胜,诸位公子的言论在耳内过了一遍,顷刻什么都记不得了。
悯直眼中沉郁着仿佛被阴天渲染的郁郁神情。他霍然起身,面向诸位公子,“你们有谁见到了金紫光禄大夫吗?他有没有被掳北上?”
开初长吁短叹的公子诧异道:“王弟身陷囫囵,居然还有闲心关心臣子的生死?”
“王兄,你这就忘了。”劝解他的公子解释道,“悯直王弟之前被册封端王,父王为他拣选金紫光禄大夫之女樱小姐为端王妃。”
他嘻嘻一笑,“王弟哪里担心的是金紫光禄大夫,他担心的是金紫光禄大夫的女儿樱小姐。”把大家逗得哄堂大笑。
悯直好久没有见过樱立夏,他担忧樱立夏,只见了一面的姑娘,他未过门的妻。
变故突如其来,立夏的生辰当日,悯直失去了父亲、母亲和王妹寿泱。
樱立夏,是悯直心里为数不多的在人世上的牵念。
悯直在南宫中只被关押了两天,第三天,游击将军昭籍带着大章皇帝的谕令,将他带回自己府上。
昭籍的眼睛不似火光冲天的晚上淬了血一般的猩红,面目却依旧是让悯直倍觉不适的阴沉。
这人手上沾过无数鲜血,身上自内而外透出股浓郁的杀气。
悯直厌憎他的脸庞,他说话的神态口气,他身上透出的那股杀气。悯直既不愿意别人伤害自己,也不愿意伤害别人。
昭籍莞尔一笑,“悯直公子,知道为什么只有你从南宫中出来吗?”悯直觉得昭籍笑容中都布着狰狞。
他谨小慎微地避过与昭籍对视,“我不知道。”
昭籍偏要让悯直看着自己,他挪步,站到了悯直面前,“因为陛下把你赐给我了,你从今以后就是我的人。”
“为什么?”悯直戒备地问道,“为什么是我?”
越国王女被当作战利品嘉奖给功臣,公子们都被囚禁在南宫,悯直属实不知道大章皇帝何故将他赐给昭籍。
他身上难道还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吗?他明明除了昔日越国公子,如今亡国阶下囚的身份,别无所有。
昭籍猛然扣住了悯直下巴,贪婪的目光扫望着悯直面庞,“我之前见过悯直公子,对悯直公子可是念念不忘。”
悯直悚然一惊,急遽地往后退了一步,“你想干什么?”
他步步后退,深深地蹙起锋利的眉,煞是好看的眼睛流溢一丝惊惶,泄露了他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的心思。
昭籍眯缝了眼睛,不然怎么说美人都是相似的呢,悯直这张脸即使无有一丝女相,但他愣是从悯直的身上联想到了楚楚可怜。
“我想做一件我想了很久的事。”昭籍目光钉在了悯直脸上般,阴恻恻地道,“我之前是不是对悯直公子说过,你很适合当男宠?”
悯直愕然无言,瞪着昭籍,眼角仿佛都要裂开。
他陡然深吸一口气,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惶惧地转动眼珠。
比震惊和惊惶更多一些占据他心房的是猛烈的屈辱感,悯直心中窜起一道屈辱悲愤点燃的火,加热血液,流淌过全身。
他绝不,绝不能受此屈辱。
“悯直公子,等会儿会有侍婢进来,伺候你沐浴更衣。”昭籍手背到身后,斯斯文文地笑,“我喜欢薄荷混合茉莉的香味。”
悯直羞愤难忍,喝道:“我要是不依呢。”
“悯直公子这是生气了?”昭籍哂笑,原本就不和顺的容色骤然阴郁,“决定权在我,不在悯直公子。你人都在我游击将军府上,你以为你想不要就不要了吗。”
他迫近悯直,发现悯直比自己矮不到哪儿去。
悯直的身高,刚好,他伸手就能搂紧。
昭籍抬起手,暧昧地刮了刮悯直的鼻梁,冷笑道:“悯直公子要是不依,那我就只好让人按住悯直公子了。”
“效夫妻之礼,行鱼水之欢,此等闺中秘事,悯直公子也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第四个人、第五第六第七人在场吧。”
悯直再也忍受不住屈辱,他的眼色历来柔和,此时眼中却犹如雷电交加般闪烁怒光,“昭籍,我是男子!”
“那又如何?”昭籍往他颈间轻飘飘地吹口气,“不论男女,凡我想按在身下的,都是取悦我的妙人儿。”
悯直愤声道:“昭籍,我是男子!”
“即使越国亡国,大章的皇帝,你,还有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要了我的命。”悯直拳头紧握,“我也绝不会让自己承受如此不堪的屈辱。”
他恨此时自己的无能为力,但是悯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路悯直绝不接受如此这般的羞辱。
“是吗?”昭籍冷哼一声,“那你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我让你怎么样,你就得怎么样。”
“昭籍,死后的事情我管不了,但是凡我还在这人世上,我就绝不会让你得逞。”悯直眼望他步步逼近,突然侧过身直指墙壁,“你再过来,我就即刻撞死在南墙。”
昭籍闻言,骤然停下脚步,“我不过来了。我只是想做些让自己高兴的事,逼死了你,得不偿失。”
“悯直公子,不要把我想得那么糟糕。”他道,“你想死,我管不了。我也不会动手杀你。”
“不过,君子有成人之美。是我想得不周全,我想从悯直公子那里索取,合该给悯直公子一些好处,这样悯直公子自当投桃报李。”
“悯直公子,你是越国国君的公子。”昭籍狡狯的眼光游移,“不知越国臣子的女儿,悯直公子认识不认识?”
越国臣子的女儿,悯直就认识一个。
昭籍下令带来的就是悯直认识的那一个。
和他定有婚约的,本打算今年年中前完婚的,金紫光禄大夫独女,樱立夏。
她也被大章俘虏,跟在北上的俘虏行列里,九死一生到了大章国都胥城。
她仿佛镀了一路的尘灰,头发凌乱枯燥,脸色苍白憔悴,唇瓣发干开裂,眼睛中消逝了光芒般木然。
和之前那个巧笑嫣然着说道:“我不是来见殿下了吗?”的姑娘俨然是两个人。
悯直心被剜了一片般惨痛“立夏……”
“殿下,”樱立夏难以置信地看着悯直,失去神采的眼睛又被填充进一丝悲光,“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殿下。”
“悯直公子,越国王宫里,效忠于我朝的内侍说,越国国破前一晚,悯直公子还为了这位小姐熬夜画美人像。”
昭籍抚掌笑道:“悯直公子有心了。”
“殿下——”立夏美丽的眼睛中流动着似乎是坟场里飘摇的怜光。
“悯直公子,我说过我不想逼死你。”昭籍颜容冷峻,“但是对别人,我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特别是,在悯直公子心上的人。”
他在威胁他,他让人把立夏带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逼他就范。
悯直悲愤地看着昭籍,仿佛有一泼油一瓢水交替着浇到悯直胸膛里燃烧的火焰上,油让火烧得更猛烈,水浇灭着他无力回天的挣扎。
两相交替的结果是,他的心头烧得滋滋作响,烧得表皮焦黑,仿佛有烟冒出来,熏到了眼睛,悯直潸然泪落。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他要承受这种屈辱……
突然地,樱立夏猛力挣脱抓住她的人,投进悯直怀中。
“殿下,人生在世,如轻尘栖弱草,何时风雨,难料。越国一夜覆灭,是谁也没能料到的事情。臣女是越国子民,早该以身殉国。”
“悯直公子,你肯还是不肯?”昭籍冷不丁地出声。
立夏聪慧,早已明白昭籍用她在威胁悯直。
她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劝说悯直,“殿下,不要答应他。无论是什么,为了我都不值得,我已经……”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立夏突然感觉到了锐利的剑尖直抵她的后背。
立夏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已经不是完璧之身了。”
就是在被俘虏的路上,樱立夏失去了留待洞房花烛夜留给悯直的贞操。并且,不止一次。
那柄剑却没刺穿她的身体。
她听见了悯直带着颤抖的嗓音,“不要杀她!”
悯直抱着她往后退了退,他一只手覆在她的后背,一只手护住她的脖颈。樱立夏霎时明白,悯直是在遮盖住她的要害部位。
他合了合眼,屈从于了国破家亡那日抛弃了他的命运,“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么,我就给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