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愿之间》殊曲影

75、忘弦

　　时间的彼端，白蓝不再抵抗，时间急速倒退，记忆也飞速抹去，一年、十年、千年、万年……他忘记了这里的她，也忘记了这里的自己。
　　虚空中，小时间怔愣一瞬，觉得有什么发生了，又似什么变化都没有，不过他没再给这一瞬半点关注，他奔向不远处的那道银芒。
　　他刚刚的许愿好像实现了。

　　世界自发破开的时间通道达成目的后转瞬修复，却有数道时间之力比它更快，扎进去，又赶在闭合之前冲出来。
　　元素丰沛之处孕育意识，以愿力为灵魂载体的灵智，法则与法则碰撞的瞬间，一道时间之力抢在五行元素神祇形成之际夺回借出的魂纹，同时掠走魂纹起点那微不足道的灵魂碎片。
　　时间本源，被牵引着堆积的元素终于找到用武之处，魂纹归位，魂体也在瞬息之内完整。
　　时间的神祇睁开眼睛，深蓝色的眼眸与深蓝的时间长河辉映。

　　碎垠察觉熟悉的气息靠近，回头便望见熟悉的身影。
　　深蓝色眼眸。
　　忘弦对她何其了解，不必她开口便回答：“是我，只是我。”
　　闻言，碎垠垂眸。
　　忘弦半蹲下来，将她圈进怀里，静静地陪她伤感与生气。
　　她觉得此时自己的逻辑都是乱的，她生气他自己跟自己掐，同时她又承认他们确实是不同的，站在这一点，他怎么下狠手似乎都变得理所当然。
　　“这么久不见，你不想我吗？”
　　“我好想你，梦里全是你，好害怕一醒来你就不见了。”
　　“还好，你在。”忘弦呢喃着，像小动物般在她颈间蹭了蹭，仿佛要补回错过的时光，抱得很紧，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碎垠沉默地缓缓地抓住他腰间的衣裳，装饰的时间晶石硌得掌心微疼。
　　忘弦微微叹气，松开一只手，一个时间结晶雕成的匣子落入手中。
　　“记忆，其实捡回来了，你要是想，我也……不是不可以融合。”语气半商讨半委屈。
　　碎垠看着那匣子，被气笑了。
　　里面确实是白蓝这纪元的记忆，九千多年看着很多，砸在忘弦的记忆之海里不过一朵水花。
　　“收好，别说浑话。”
　　“嗯。”忘弦从善如流，眸中含笑，指腹抚过她的脸，同时施法消去所有有关眼泪的痕迹。
　　“看那边，再耽搁就麻烦了。”
　　随着示意，碎垠看向倒在法阵上的四位功臣。
　　“他们？”
　　“意识进到生命姐姐体内走了一遭罢了。”忘弦翻手，五个小光点浮现，四个没入倒地的身躯，一个则飞向外边。
　　意识的载体灵魂也是由元素构成的，在巨量元素流冲刷之下，灵魂不稳，他们又一心扑在新生的魂体上，意识被冲进去是必然。那样粗暴裂开的通道可不比他施法构造的，时空乱流丛生，正是有他们在时空通道中施法抵挡乱流，新生的神祇才能平安到达。尤其是那位以生存为执念的，记忆全失也不曾混沌，引领着其余四位才不让乱流突破防御。
　　忘弦走到冰棺旁，棺盖化作齑粉又被他拂到一边，微弱五彩的灵魂缓缓没入躯壳。
　　“这是她第一世的全部灵魂碎片。”
　　“怎么会？她不是分……”话说到一半，碎垠便明白了。方才她也瞧见了，他提前分出了一部分。
　　”稍后便会醒。”忘弦轻叹，望向元素广场，“走吧，还有烂摊子等着收拾。”
　　那里聚着上万的奇难杂症。其实收集之时那些法力就带祝愿，今日的祝祷不过是锦上添花。
　　换句话来说，根本不是必须的。
　　碎垠跟着他，看他挨个为病人诊治，或抽离病原体，或重塑经脉，或解除诅咒，或梳理灵魂，直到最后一个病人痊愈已是深夜。
　　围观至此的众人一阵欢呼，却不敢太过靠近，且不论这装扮这周身气度，光看这治愈速度就足够骇人，弹指间生死予夺，绝对不是能轻易靠近的人物，哪怕他刚治愈了上万人。
　　忘弦没有任人旁观的兴趣，拉过碎垠便是一个瞬移，目的地是支撑乐域的正版元素之柱。
　　碎垠的本体就在元素之柱中央。
　　“先恢复，你这副样子我很忧心。”
　　碎垠不置可否，化作一道银光没入本体。
　　再睁眼，碎垠便发觉自己被忘弦从侧边笼罩在身下，他双手撑在两侧，将彼此距离控制在两个拳头远，不太迫人，却存在感十足。
　　“还在气？”
　　碎垠眨了眨眼。
　　“光看我忙活，都不帮忙。没有法力，至少帮我擦擦汗啊！”忘弦半真半假地抱怨。
　　所以……这就是你将半刻钟的事拖半天的原因！
　　那难道是苦肉计？碎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好拙劣。
　　“我吃醋了！”
　　“不对啊……”忘弦像是想起什么，“我的礼物呢？准备好了吗？”
　　“好了。”碎垠淡然道。
　　忘弦眨了眨眼，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像在确认真假，再极认真极虔诚地问：“那我可以拆礼物了吗？”
　　“跨纪元的礼物，自然是跨纪元时收。”
　　“好。”忘弦心满意足地点头，然后压下来，将脸埋到她的肩窝。
　　碎垠侧头，看见他微红的耳垂，伸手捏了捏。
　　忘弦抬手覆上她的手，在她耳边呢喃，“好狡猾啊！”
　　到底是谁狡猾啊？一箭三雕。

　　“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莱米国的皇城依旧热闹，高台上坐着民心所望历劫归来的女皇。解封的生命祭司忽地被塞了两个狐族幼崽，受惊地望向从天而降的光明神。
　　“新纪元叫什么？”
　　岚有些头疼，无奈地看向生命祭司。前段时日，这兽族女子带着一队侍女来找她，说她是生命神，非要侍奉她，武艺高强赶也赶不走。
　　生命祭司提示：“吾神，这是光明神。”
　　恰在此时，又一名男子落到高台向这边靠近，黑发黑眸，俊逸中带着不羁。
　　生命祭司继续介绍：“这位是黑暗神。”
　　这两名号放一起听就很不对头，岚顿时绷紧神经，低声问生命祭司，“他们不会打起来吧。”
　　生命祭司回了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吾神，无论说得多小声，神祇都会听见的。
　　“不会喔，姐姐。”九渊歪头看她，拖长的语调带着慵懒。
　　“你们怎么看都比我年长。”岚能感受到他们的强大，奇异的是自己并不畏惧。
　　“与年龄无关，姐姐就是姐姐。”九渊说着不正经又胡搅蛮缠的回答，含笑的丹凤眼透着认真。
　　“所以，新纪元要叫什么名字？之前都是你取的，失忆了也别想逃掉责任。”日曜重申来意。
　　“新纪元？”岚迷惑地重复。
　　“傻子！”九渊笑骂日曜，“现在的记年都是碎的，她自然不知道到了一个新的纪元。”
　　生命祭司低头盯着怀里的狐族幼崽，假装自己是个看不见听不见的小聋瞎。两只狐族幼崽在互相掩耳朵，四目相对，见她望下来，遂变成六目相对。
　　这个反应……该不会是熟识吧？
　　“琉若？维瑟？”她做了个口形，得到幼崽的肯定，霎时想扔开他们。
　　接日曜和九渊回来需要点亮信仰，让堂堂时间神与空间神去传播别的神的信仰显然不现实，况且经过一个纪元的引导，人族与魔族求己不求神。忘弦便从时间长河中捞出两者的灵魂，至于为什么是狐族，当然是因为兽族的孕育周期最短。

　　浮月之乡，梅庭。
　　“阿夏，别动，我快画好了。”木椤举着画笔在纸上细细勾画，“好了！你看看。”
　　画中，一袭白衣的少女站在满树繁花的白梅树下。
　　构成白夏灵魂同时也是躯体的晶石已经化做力量消散，幸好神祇保留他进入浮月之乡前还未被晶石重构过的灵魂的全部元素。几经变换，哪怕记忆全失，仍是那朵无论如何都坚毅存活的梅花。
　　“下次，把自己也画上吧。”
　　“嗯。”木椤将视线从画中移到白夏身上，“新年快乐，今年，明年，岁岁年年，我都给你作画。”

　　“新年快乐，哥哥。”水华向水叶举杯。
　　从学院岛醒来，记忆全失，她便开始寻找过往之旅，与学院岛的朋友一起帮助岚夺回属于她的皇位，在据说她曾生活过十年的宫殿里居住了一段时间。也许是她在这里最熟悉的岚也失忆了，她始终没能在莱米安定下来。
　　最后，她独自沿着痕迹回溯，回到灵族聚居地。
　　水叶举杯与她碰了碰，“新年快乐，新的一年有什么愿望吗？”
　　“到处看看，当一个旅者似乎不错。”

　　空间神殿内，白藤落下一枚棋子。
　　与他对弈的时间祭司抚着指节陷入长考。
　　白藤舒适地饮了一口茶，比起棋局他对她或者他更感兴趣，这名跨越时光而来的时间祭司似乎出自某个雌雄同体的海族分支。
　　岁月漫长，有趣之事很多。

　　星空深处，空间之力具象化的世界树通体泛着银辉。空间之神坐在树干上，似在眺望树下的银色湖泊，又似在眺望更远的地方。
　　忘弦踏过湖泊靠近，刚站定便见碎垠从树上落下，落进他怀里。
　　“我来找我的新娘。”
　　“嗯。”
　　“你愿意让我成为你永恒的秩序吗？”
　　“嗯。”碎垠轻轻颔首，认真地看着他，这是唯一能在这里流淌的时间。
　　无论再遇到过去的未来的，平行时空的，只有你是唯一。
　　“非你不可。”
　　忘弦弯起唇角，倏地抱着她往后仰坠入湖中，无尽的银芒包裹过来，像极了初见那一刹，他的世界被炫目的银色照亮。
　　“我是不是还没说过……”忘弦咬上她的耳垂，又挪到唇畔，“我爱你。”
　　唇，轻柔地印上来。
　　“从三亿年前的那刻起就爱你，遇见你时间才有了流动的意义。”
　　那时无垠的宇宙里只有他，一切都是混沌无序。他许下愿望，然后遇见了全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