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浊》扶朵

1、初见

　　“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顺天下，民用和睦，上...上下...”
　　“上下无怨，汝知之乎？”一女孩用笔戳着发髻，面上满是不耐烦：“阿丽，这你都快背半个时辰了，何时才能同我一起玩？”
　　另外一个名唤阿丽的女孩原本就着急，经她这么一催更是委屈：“我又不像你脑瓜那么好用，我也着急的嘛！”说完更是眼睛一眨掉出了豆大的泪珠。
　　“哎哎哎，你莫哭呀！我...我帮你记嘛，好阿丽，莫要再哭了！”容清懿见把人惹哭了，也急得要命，阿丽是她在这书院最好的朋友，她也只是想让她早些背完，同自己一起出去玩。
　　“容生！你又惹事！”前面端坐的老先生气的吹胡子瞪眼。
　　这小小女娃脑子聪慧，次次背书都是最快的一位，偏偏总是调皮，不是课上睡觉，就是惹哭别的小丫头。
　　偏偏这孩子还长得粉雕玉琢，一批评她时杏眼饱含歉意的模样，总让他想起家中的小孙女，下不了狠心去训斥。
　　容清懿听见先生又怒气冲冲地唤她，心下一凉，知道自己又是惹事了。于是老老实实转身坐下，低头揉搓着手指。
　　老先生拿她没办法，她七岁入学至今已有两年，脑子聪慧却仍未脱顽劣天性。
　　她哥哥为人沉稳且端庄有礼，文学武学在崇阳书院皆属头几名，这小姑娘怎么就浑然不像她兄长？
　　那小人儿瞧他打量过去，端端正正坐好朝他略带歉意地甜甜一笑。
　　老先生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这丞相家的千金他可是管不住了。

　　快到傍晚用饭时，容清懿将哥哥堵在门口，小声说道：“哥，我今日...”
　　容知衡倚在柱子上好笑地问：“你今日又惹事了？”
　　容清懿顿时脸上一红嗫嚅道：“我课上把阿丽惹哭了，先生好像又生气了。不过今天没有打我板子，估计...估计应该没有那么严重吧？”
　　然后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献宝一般拿出一直攥在手中的小纸包：“今日齐嬷嬷做的梨花糕，我就吃了两块，剩下都给你，若是先生告了状，你可帮我拦着点儿爹爹！”
　　容知衡大她四岁，早就不稀罕这些甜兮兮的糕饼了，可每次还是假装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爹发火的时候或是跳开话题，或是拦着那号称家法的小戒尺。
　　于是在容清懿心里，但凡哥哥拿了自己的好处，自己就平安了。
　　看他伸手接过纸包，容清懿心下一轻，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地跑回屋子，等着嬷嬷唤她去吃饭，连粉红色襦裙下摆都随主人摆荡出愉悦的弧度。
　　用饭时，气氛竟比平时更欢愉几分，容清懿看着母亲笑盈盈地夹来虾子，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容相也温和地说道：“阿霓慢些吃，若喜欢这个，明日还让厨房给你做。”
　　她有些心虚，眨着杏仁眼看向容知衡，难道他爱吃梨花糕，顺便还替自己美言了几句？
　　吃完饭，容清懿恭敬行礼：“爹爹阿娘，女儿吃饱了，先回去了。”
　　容相放下茶杯说道：“阿霓过来坐，爹有话跟你说。”
　　容清懿登时觉得刚才那都是鸿门宴，心中凉了半截，战战兢兢地坐下，心中思量着是先认错还是先等着挨骂。
　　“今日李老先生同我说你天资聪颖勤敏好学，打算入秋时让你直接去乙班，你意下如何？”容相语气中颇有些自豪。
　　他这一儿一女皆为人中龙凤。容知衡在书院课业常评为极优，那许翰林常常夸赞他日后必大有作为；女儿随调皮了些，但自小便极为聪慧，处处透着一股机灵劲。眼下还被先生举荐跨龄入乙班，全书院大概也未有几人。
　　容清懿不懂自己为何今天犯了错还被李老先生夸奖，但话已至此也不能道出真相来上赶子讨打，只能点头答应。
　　于是这一个酷暑，她为了那几句莫须有的天资聪颖、勤敏好学，只能眼瞧着小厮丫鬟们在院中爬上梨树摘果，自己却被困在书房背着那些无趣的书。

　　易朝自开国以来便国风开放国司创办的崇阳书院开设文武两学，自学童们入学便可选单或选双，时下国风开放，女子读书学武也是被受推崇的。
　　容清懿入学时，母亲本就嫌她本就调皮便只许选文。
　　转眼间又到了去书院上学的日子，既是要了乙字班，授课的地方也自然不一样。丙丁两级在前院，甲乙两级在后院，现下她要穿过花园才能到乙字班里去。
　　这条路她不是十分熟悉，容知衡一早要去武场，将她送至后院便离开了，眼下她七拐八拐竟觉得自己是饶了路，于是颇为气恼。
　　正打算转头回去时，却听见有个男声嘀咕道：“就躲在这里，一会那病秧子来了，我们就晃这树，让树上的雨水落他一身。”说完几人还低声笑着。
　　这语气中明显的嘲弄让她皱起了眉，没想到这些人虚长自己几岁，竟还搞这些无聊的把戏，也不知何人倒霉至此一大早就要被淋一身水。
　　她试探性的向前迈了几步，前面突然有了稀里哗啦水滴落下的声音，然后就是几个少年的哄笑。
　　原以为接下来该是因为这一场玩笑嬉笑打闹的声音，没想到却听见其中一人嘲讽地着说：“我们身娇体弱的司大才子怎么没穿昨日那一身白袍？那清风霁月的模样可真是惹人怜爱呢。”
　　容清懿愣了愣，这哪里是开玩笑，分明是明晃晃地欺辱。
　　她继续向前走着，那被唤作才子的人并未回应，另外一人接话调侃，话语却更为过分：“在姑娘们面前装的一副人模狗样，我那明月妹妹提起他眼睛都放光，一个都不能上武学的病秧子也不知怎么给她们迷成那样。”
　　“说完了劳烦各位借过。”那人语气清冷，言语简明，容清懿觉得他声音很是好听。
　　转过回廊，她看见一个身量高挑却有些纤弱的男子站在树下，玉簪绿色的袍子上满是点点水痕，玉冠竖起的发上也顺着光洁的脖颈向下流着水珠。
　　那人抬手勾掉快要流如衣领中的水珠，与前方几人对视。容清懿随只窥得见背影，便觉得此人潇潇肃肃如松下风，周身都带着儒雅的气韵。
　　此时已不如盛夏那般热的让人烦躁，昨夜又刚下过雨。原本就一阵风刮过就已经开始有透身凉气，不知那人如何忍得住不发作。
　　那带头捉弄人的少年嗤笑一声，走至他面前问道：“你倒是还在装？”
　　司砚纾此时彻底沉默，抬步向乙阁走去。那几人见他走了也未去拦他，时辰不早了，还要去武场。
　　几人刚向前走就发现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个少女，看起来稍年幼些。
　　韩昌收了手打量着那从未见过的少女，下身淡粉色的褶裙，上身是红色对襟外衫，生的一副极好的皮相。
　　一身着武服的少年面带嬉笑，向容清懿问道：“这位妹妹怕不是迷了路？这是后院都是甲乙班。妹妹叫什么名？唤句哥哥我带你走回去。”
　　容清懿没想到他是这般的登徒子，面带冷笑地说道：“出言不逊还捉弄同窗的人也配来读书？”
　　韩昌顿时黑了脸呵斥道：“真是不识好歹，谁家的小丫头片子敢用这么硬的语气跟我说话？”
　　容清懿并不惧怕这几句呵责，若是这人敢对她怎么样，哥哥定是饶不了他。于是也懒得搭话，低头就要从那几人身边绕过去。
　　韩昌长这么大还没被如此轻视过，伸手就要抓住她，只见那姑娘只用她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道：“劝公子莫要轻举妄动，小女兄长正是武学榜首容知衡。”
　　那韩昌顿时收住了手，前几日在武场与容知衡比试，那容家公子可不是好惹的，棍棒交错之间自己硬挨的几处，到现在还微微泛着疼。
　　容清懿刚刚抬头一瞬，已看见了乙阁的牌匾，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向那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