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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一路上,我都没有再和柏说些什么。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或者说,我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我和他终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不过就这样吧,我也无意再与他辩解一些什么。
      究其根本,我们之间的价值观堪称天差地别。
      多余的辩解只不过会徒增嫌隙,惹人不快。而人们从来都只相信自己所愿相信的事物。
      ——这是我用三年才明白的道理。
      所以……就让柏这样发泄一下也是好的。憋在心里,只会像我一样,与世隔绝。
      我很累——那是自内心深处而涌出的疲惫。
      自我出生于这个世界起,所有人都在试图捂住我的嘴,蒙住我的眼,堵住我的耳朵,让我懵懂地去认知这个世界——因为这样便不会对这个世界产生质疑,没有质疑便不会有反抗,没有反抗便会在这个时代活得好好的。
      许多人都被这样捂住口鼻,被扼杀在这个时代。
      而那窒息中活下来的人,他们的一生都将活得浑浑噩噩,宛若一具被这个时代所操纵的傀儡。
      他们以战争为归宿,以死亡为荣耀,歌颂着杀人的功绩,慨叹着乱世的残酷——却从未想过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每个人都是视生命如草芥、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这个时代宛若泥泞的沼泽,将活生生的人按入泥浆之中,直至死亡。
      挣扎不得,挣脱不出。
      我快要因缺氧而死了。
      我原本以为,在我划下了属于自己的“舒适圈”后便不会被这里同化。
      可是我现在才发现我错了,错得天真,错得离谱。
      当河川哥的鲜血飞溅到我的脸上、沾满我的身躯之时,我才意识到,生于这个时代,我无法袖手旁观、冷眼漠视。
      那散在空中的猩红的鲜血在灼烧着我的灵魂,那因爆炸而被烧焦的躯体在撕扯着我的理智。
      炽热的、炙裂的,仿佛要将我的躯体连带着我的精神一同烧毁。
      那是一种煎熬。
      仿佛要将我焚为灰烬。
      我闭上眼睛,用止不住的颤抖的手抱紧柏的脖子,将脸深深地埋进胳膊环成的那一小块的空间之中。
      我真的、好累。
      累到不想再多说一句话,不想再发生无意义的争执——这种争执在我们相识的三年中已经发生了无数次。
      我已经快要对这里绝望了——不论是对人,还是对这个世界,我快要绝望了。
      我趴在柏的背上,闭上眼睛,放任精神陷入昏睡,放任它被黑暗吞噬。
      其实说是昏睡也是不尽然的。
      身体进入休眠,精神却能感受到外界的情况。
      昏昏沉沉,头痛欲裂。
      我感觉自己仿佛躺在一叶孤舟之中,耳边回荡的柏的怨恨仿若激流一般冲击着我的小舟,让它随着水浪摇摇晃晃得不知将要漂向何处。
      无根浮萍,不知归处。
      我好似在梦中又重温了一遍现实。
      火焰在灼烧着身躯,轰鸣的爆破声冲击着鼓膜,眼前满是鲜血与破碎的血肉。
      我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我起身,却控制不住颤抖的身体;我抬头仰视,却见四周满目疮痍。
      哭声、喊声、爆破声、怨恨的声音仿佛在一瞬间全部冲进我的脑海,冲荡着我的灵魂。它们将那本就破破烂烂的灵魂撕扯成一块一块的片状,它们将我拖入了那无尽的可怖的黑暗。
      冷。身体仿佛被冰封住一样,动弹不得。
      明明现在都到了卯月……为什么初夏的风还是这么冷呢?
      身体产生的热量似是要被这风席卷而去。
      “柱间……柱间?”
      隐隐约约的纷乱的声音从外界传来,我缩了缩脖子,不想去理那些嘈杂的声音。
      我大概知道是到族地了,但是我并不想睁开眼,只想就这样沉沉地睡过去。
      睡过去,无知无觉地睡过去。这样我便不用面对河川哥离开我的现实,这样我便不会再听到那些令我窒息的声音。
      但外界声音并没有随着我的想法而停息,它们反而愈演愈烈、喧闹无比。
      吵得我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我终是不耐烦地睁开眼睛,阴沉地看向那喧哗的声音所在的方向——
      而后近乎是呆滞般地、看着族地里的大人们来来往往,准备着庆祝的食宴。
      他们在、庆祝什么?
      一个荒唐的想法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又被我下意识地排除在外。
      “柱间?”柏感觉到背着的人醒了后,终于松了一口气,“你终于醒了,我们快走吧……不然会……赶不上……”
      他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变小,到了最后,竟是同我一般仿佛是呆楞般地注视着大人们的身影,伫立在原地,止步不前。
      我拍了拍柏的肩膀,示意他先将我放下来。
      我们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沉默地看着那些忙碌的、脸上带着喜色的大人们。
      他们的话语传到我们的耳中,让我的头脑愈发疼痛。
      “这是今年第一次算是大型的任务,这么快赢下战争,拿了个好兆头啊。”
      “是啊,这次牺牲的族人也没几个,算是我们大获全胜吧。”
      “可惜了我这次留守族地……不过下一次就到我上的吧?那时候,哼哼……”
      “哈哈,你小子真是不知好歹,这么巴不得上战场啊?”
      “战场才是我们忍者的归宿之地!虽然留守族地也很重要……但果然战场才更适合我。”
      “好!记得下次去的时候拿出属于我们千手的气势来,上战场的千手就没有一个怕死的!”
      “这是当然的吧!死在战场上,可是我们忍者的归宿啊。”
      几个大人走远,又有几个大人返回。
      来来往往的人群,说着几乎差不多的话语。
      那些话宛如利刃,刺入我的心脏,将其扎得鲜血淋漓。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我无话可说。
      我唯有沉默。
      那个在我头脑中一闪而过的荒唐的想法,仿佛变成了现实。
      多么滑稽,多么可笑。
      明明因为战争我们失去了朋友、老师、家人,现在却又说什么……战场才是忍者的归宿?
      你们到底在开什么玩笑啊。
      我疲惫地闭上双眼,抬手捂住耳朵。
      仿佛只要看不到,就能够将他们当作不存在;仿佛只要听不到,就能够不在意那些话语。
      不看,不听,不闻,不问。
      我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
      “柱间……”
      耳边隐约传来柏哽咽的声音。他在颤抖着,全身上下都在抖动着,几乎要站不稳。
      “……嗯。”我顿了顿,终是睁开眼,将手从耳朵上移开。我伸手拉住他,无声地给予他支撑身体的力量。
      “柱间……”
      他有些崩溃地小声地喊着我的名字。
      “我在。”我拍了拍他肩膀,无言可语,无话可说。
      “柱间……”
      他看起来仿佛要哭了。
      “嗯。”我回应着,攥住柏的手。
      “我在这里。”我只能这样安慰他。
      柏转头看向我,颤抖着双唇,像是要说什么。
      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像我一样沉默着,注视着那些大人们。
      “喂——柏!柱间!”
      不远处传来了几声稚嫩的嗓音,我抬眼望去,看清了那是经常和我们——我和柏——切磋的六人小队。
      因为我们经常在一起切磋训练,再加上我的刻意“伪装”,我们之间相处得还算是不错的。
      那么他们是来——?
      我近乎是下意识般地握紧柏的手,直觉他们接下来的话根本不是我能够承受了的。
      果不其然……
      “恭喜你们呀,第一次上战场就成功杀死了一个羽衣族的大人,并且还是有写轮眼的羽衣……”
      “果然不愧是柱间啊,第一次诶,就立下大功啦……”
      “对了对了,河川哥呢?你们来的也太慢了一点吧?在一线战场的大人们都回来有好一会了。快叫河川哥一起来庆祝战争胜利呀!”
      他们期待地看着我。
      似乎,他们似乎认为,将鲜花与掌声送给我这个无能的人,好像是理所当然的。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河川哥……死了……”
      柏先于我开口。
      那五个人的身形僵住了。
      “不、不可能的吧?”他们如此小心翼翼地试探,“柱间,这个玩笑,这个玩笑……”
      “难道我会拿河川哥的生命来开玩笑吗?!”千手柏终是忍不住地嘶吼了起来。
      “怎么可能啊……这要是玩笑就好了……这要真的是河川哥装作重伤骗人的玩笑就好了啊!!”
      他跪在地上,崩溃地大喊。
      身体先于头脑行动的,我半跪下/身,右手捂住他的嘴。
      “柏!”空着的左手抓起他的衣领,使劲摇晃了两下。
      在别人都在庆祝的时候崩溃……不可以的啊。
      我用尽所有力气将柏抱住,死死地勒着,近乎窒息。
      余光扫了一眼旁边呆住的五人,想要叫他们先将柏带回去,至于我自己……身为族长长子,我还还不能现在就休息……
      ……等等。
      我忽然僵住了。
      五个人?他们不是六人小队吗?他们六人一般不是形影不离吗!?
      我再也忍不住地、全身颤抖了起来。
      手下的劲也在不知不觉中松了很多。
      “啊……呜……”柏将手放到嘴边,张嘴狠狠地咬住一块血肉。他将声音压抑在喉口,泪水自眼眶滴答滴答地融入土地之中。
      我现在却也无心再关注柏的情绪了。
      我僵硬地抬头,勉强辨认出那五人的姓名。然后——
      “桃华呢?”
      我费力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不顾伤口的开裂,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抓住最前面那人的肩膀。
      “桃华呢……?”
      我咬着嘴唇,努力地控制着声线像往日一般平稳。
      千手砾显然被柏说出的消息给震懵了,他听到我的问句,话语不加思索便脱口而出:“小桃华?她不是在听到你们发出的消息后,就跟着晴川哥和淮川哥去找你们了吗?”
      一瞬间,我身坠冰窟。
      我敢肯定,来找我……们的晴川哥和淮川哥的身旁,并没有桃华。
      那么、桃华呢?
      桃华呢?!!!!
      头愈发疼痛,“嗡”得一声,大脑彻底停下了工作。
      我推开砾,踉踉跄跄地跑向有人的地方。
      哪里有人……?
      啊,宴会,宴会上肯定有人的。战场上的人、肯定会有人看到桃华的。
      桃华……桃华怎么可能会死在那里呢?她才五岁……
      都是我啊,都是因为我桃华才在五岁就要闹着上战场啊。
      如果我和桃华的关系僵硬一点,如果、如果……
      桃华就不会因为我抗拒去战场,而主动闹着要跟我一起去战场。
      我连妹妹都无法保护好,还让妹妹为我担心……啊啊,我真是失败啊。
      “哟,是柱间……”
      我看到一个大人走向我这边,我连忙停下脚步:“你看到桃华了吗?”
      “诶?桃华?她怎么了?”
      “没什么谢谢。”
      我再次晃动着身体,跑向下一个人。
      “你看到桃华了吗?”
      “没有,对了柱间……”
      “谢谢。”
      同样的对话发生了不知道多少次,在跑动的过程中跌跌撞撞了不知道多少次,摔在地上又爬起来不知道多少次,我终于无力地跪在地上,狠狠捶着土黄/色的大地。
      都是我的错。
      在战场上不自量力,导致河川哥死亡。
      都是我的错。
      因为抗拒战场而让桃华担心,最终导致……
      都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
      氤氲的水雾迷蒙了眼前的景象,我张嘴,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呜咽。
      “柱间哥?”
      一个缥缈的声音自我头顶传来。
      很熟悉,很……
      我怔愣地抬头,看到小小的桃华站在我面前,疑惑地看着我。
      是、桃华?
      全身仿佛忽然再次充满了力量。我一个猛扑上前,抱住了桃华。
      “你没事呜……太好了,桃华你没事……”我磕磕绊绊地哽咽出声,眼泪就这样毫无所觉地沾湿桃华的衣服。
      桃华一下子就慌了神:“我当然没事啊,柱间哥,我很好的我没事的!可恶,都是晴川哥和淮川哥忘记说了吧!在半路上时我跟着医疗人员们护送着几个伤势很重的族人先回来的……”
      是这样吗?
      我闭上眼,只是将桃华抱在怀里。
      “不会再有下次了。”我忽然开口,说出一句不明所以的话。
      眼泪依旧在肆意地流淌,悲哀的心依旧在颤动不止。
      不会再有下次了。
      像今天这样的无能为力,不会再有下次了。
      桃华显然不知道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她只是将手放在我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嗯,我相信柱间哥。”
      她是如此地信任着我。
      连我许下什么诺言都不知道,却依旧毫不保留地将信任给我。
      我的表妹,桃华。她比我小一岁,我从小将她护为妹妹。
      但现在看来……倒是我才是那个,一直被保护的人。
      竟然被比我小的小孩子安慰了啊。
      我抽了抽鼻子,抬手抹去依旧在肆意的泪水,正准备起身之时——
      “柱间。”一个低沉而又威严的声音自我背后响起,“还在这里浪费时间做什么?庆功宴不会因为等你一个人而暂停!”
      我的动作僵住了。
      全身控制不住地泛起了丝丝麻麻的疼痛——那是来自记忆之中的疼痛,抹不去,忘不掉。
      我缓缓地站起身,耳边传来骨骼“咔吱嘎嘣”的脆响——仿若在悲鸣。
      我先是抬手摸了摸桃华的头,安抚给她一个笑容。
      而后、扯着那抹僵硬的笑,转身,看向那个男人——我生理意义上的父亲、千手佛间。
      “抱歉……”
      “哼,还道歉?”千手佛间板着脸,“现在还不快去!”
      我的手松了又紧,最终我紧紧攥起拳头,深呼吸了好一口气,才勉强压下心头的各种复杂的感情。
      我垂眼,不去看他的神情,只是敷衍式地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走——手中还牵着桃华。
      “哎哎哎!族长你在这里啊!!”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忽然从宅院那片地带飞奔而来,“哟,小柱间也在啊!”他“哈哈”了两声,爽朗道,“好巧,我再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吧!”
      我转身,耐下心来听那个族人的话。
      “小柱间我和你说哦,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他作弄地眨眨眼,也不卖关子,走到我面前抬手直接将我的头发揉乱,“你要有新的弟弟啦!”
      “嗡——”一声尖锐又刺耳的声音仿佛要刺透我的鼓膜,我稳了稳身形,张嘴大呼了一口气。
      我好像是幻听了,现在耳边那种“嗡嗡嗡”的声音还没有消散呢。
      “你在、说什么?”
      我的声音像是被沙石打磨过一般,艰涩又粗砾。
      “诶?我说的不清楚吗?”那人不在意地笑了笑,“小柱间你是太开心了吧!你要有新的弟弟喽!”
      “……”
      我听清楚了,很清楚、很真切。
      我从未有过像现在这一刻一样,想要亲手暴打那个男人。
      你是想让母亲死吗?母亲三个月前才刚刚生下瓦间啊!母亲十六岁生下我的时候就已经损坏了身体的你知不知道啊!!
      管不好下半身就给老子切掉懂不懂!!你、你是想、是想让母亲死在、死在……
      呼吸在一瞬间紊乱,耳边的嗡鸣声越来越大,身上的虚汗一瞬间浸透了衣服,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柱间?柱间!!”
      也听不清外界的声音了。
      我拼命地挣扎着,想要逃出这一片黑暗。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陷入意识之中更深的地带。
      我感觉身体被托了起来,晃晃悠悠的,宛若秋风中飘零的树叶,正随风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意识陷入黑暗之中,我才恍然发现,一道透明的而又坚不可摧的屏障将我和这个世界划分成了两部分。
      我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中,被寒风撕裂,被冰霜掩埋。而他们处于另一方世界,放声地开着荒唐的宴会。
      我害怕着孤独,于是我走到我的世界边缘,伸手想要去触及他们的世界。
      但得到的却只有排斥与误解。
      我失落地低下头,却发现——
      原来横在我与他们之间的,不止有那一道透明的屏障。
      更有一道深不可测的沟壑,撕开它狰狞的利齿,仿佛要在我越界的那一刻将我生生地吞食下去。
      那来自黑暗中的锯齿,仿佛要将我撕碎。
      黑雾翻涌,悬崖绝壁。透明的屏障阻断了我的声音,浓重的雾气遮住了我的视野。
      我伸出手,触到的只有空茫。
      我看不到前方的道路,却又想要跨越那道深渠。
      如果我成功到达另一个世界,应该就可以知道我究竟能做出些什么改变了吧?
      于是——
      我低头,注视着深渊。
      而深渊、亦回我以凝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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