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粥随记》温风散粥饧

423、2025.1.22

　　调酒师日记

　　今天是上岗第7天。

　　说实话，我仍然没从上午的事上缓过来，而且到现在也没睡成，干脆洗了澡准备穿衣服回去上班。
　　我还是很难过，但我只能写日记，就像每一次难过的时候一样。我没办法去和家人或是什么爱的人去倾诉、去流露委屈，因为我知道得到的答案会是“活该”。
　　可我不想听这两个字”，我已经听了太多次。
　　我想起之前同事问我，为什么对自己的负面情绪避而不谈。现在想来，也许是因为，每一次的提及换来的都是“活该”，所以最后我选择闭嘴。
　　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为什么要用自己的情绪占用别人的心力。
　　越界。
　　而且，他们没说错，我确实活该。
　　这是你自己选的，有什么资格抱怨呢。
　　你在做选择的时候就预见过后果了。
　　是你自己太蠢了，总是明知故犯，被轻贱也依然心软，把真心端来端去拿给人践踏。
　　虽然在我的原则里，我做任何事都和别人没关系——你做你的，我做我的。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所以我就会做这样的事，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怎样对待我。然后，在此基础之上，再为了偏爱真心对我好的人，更加掏心掏肺。这样才公平嘛。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这种事，发展到寒心这一步，都还是会承受不住。
　　我常常想，也许有一天，我会变成那种“聪明人”的。人都是会变的，趋利避害。
　　但很活该的是，我偏期望我始终如一。
　　我不想违背我初次许下理想时的诺言，哪怕终有一日要被吞没在理想主义的虚沫里，彻底溺亡。
　　没办法。
　　这就是太活该了。
　　如果本来也没找到生命的意义。
　　如果死里逃生竟然是靠将爱人定义为价值。
　　那我可能只能一辈子践行这一件事了。
　　就像牵牛花的藤蔓已然攀旋而上，纠缠着某一根枝杈，无法回头。
　　她此前靠它活着，此后也无法逆转。
　　那根枝杈，和她的阳光、雨露、肥壤，一样重要。
　　她无法摆脱。

　　.
　　我的好朋友今天来我工作这边吃饭了，吃完她正好来看我。
　　没多久，昨天那位女士又来了，带上了她的家人和朋友。
　　简单坐了一会儿，她的母亲他们就先离开了。出于礼节，我去送，她的母亲特意和我一遍遍为昨天的事道歉、感谢，我说没关系的，可她还是佝偻着卑微，一遍遍道歉，牵住我的手，轻抚，说他们等下会过来接她女儿。
　　我温柔地笑了一下：“真的没关系的，应该的。而且，我能明白家里的这些矛盾，我也一样。我知道你们都不容易，哪有亲妈不爱自己闺女的呢。”我终于说出真心话。
　　“是啊……”她仰头用漆黑的眼珠看着我，看着我，忽然，说：“我们抱一下吧？”
　　我立刻抱住她，抱住她小小的身体，拍着，拍着，忍不住说：“辛苦了。”
　　是对她说，更像是对我自己的母亲说。
　　一瞬间我眼眶酸涩。

　　后来我独自坐在椅子上回想，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发呆。
　　昨天的那位女士看到我哭了，笑着问：“是因为我要回老家了，很久见不到我，伤心，所以哭了吗？”
　　我不知道要怎么讲，我只是鼻子很酸然后泪珠啪嗒啪嗒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告诉她。
　　于是我一边克制哽咽的嘴角，一边说：“我没事，我只是有点难过。我看到你和你妈妈的矛盾，会想到我家里的矛盾。我真的很想帮助你，但是我发现我无能为力，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连我自己都帮不了，又要怎么帮助你呢。昨天你说我们照顾你是因为看在老板的面子上，但是不是的，我是真的很心疼你，我希望你好。”
　　我恨不能掐着她的脖子，告诉她：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虽然我们只是陌生人，虽然我们才见过一面，虽然你觉得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爱你，可是我想爱你，我想让你知道世界上有人爱你，我想用我所有的未拍成碎沫的浪涛全部汹涌着去洗刷你的心，好让哪怕有一滴水溅入你心上的孔洞，让你得到一丝丝欣慰。
　　求你了。
　　谁说陌生人就不能爱你呢？
　　我们都值得被爱。
　　我没有办法每天陪伴你疗愈你，但是至少我想在我能做到的范围去好好对待你，奢望早晚有一天，你也能好好对待自己。
　　求你了。

　　而女士只是笑了笑，和她的姐姐一起说：“没事的没事的，都过去了，哪有矛盾啊，没有矛盾，既然还能一起过来玩就没矛盾，我们挺好的。”她姐姐比她更傲慢。
　　我当然听得出来，这是敷衍。
　　就和每次别人硬要关心我内心抑郁时一样的——没事，我没事，你不用管了。

　　那就算了吧。
　　我的好意你收到就好，我并不想逼你。
　　无论是逼人抑郁，还是逼人想通，都是一种恶意绑架。
　　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的真心。

　　可是，没几分钟，我同事给我发了一段他的最新聊天记录。来自女士的姐姐。
　　那是一张我的偷拍照，和一段冰冷的命令：
　　“你叫这个员工别和我妹妹说太多。”
　　“叫她说点开心的事。”
　　“叫她别提昨天。”
　　我已经能看到屏幕后不满的皱眉。
　　那一刹那时间静止，好像有一枪贯穿我的胸膛，鼓膜轰隆巨响。
　　她觉得我在害她？
　　她觉得我在害她。
　　她觉得我在害她！！！
　　滔天恨意烧沸了血流，手上如有实质般握了尖刀，我要杀人，我要杀了你，我要把你们都杀了！！！
　　你们根本不会爱人！
　　你们根本无法教给她爱！
　　她连自爱都做不到！
　　你们只想一遍遍平息她的任性然后再把她丢进寂静深渊，无论任何理由，只要能叫她安静下来，那么可以一遍遍满足随便任何事、或者干脆就带她逃避！
　　所以她才学会软磨硬泡，所以她才要靠一遍遍得寸进尺的发疯来得到她想要的！所以她才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
　　都怪你，都怪你们这种人！
　　都是你们这种人害得我们体无完肤！
　　我恨你们。
　　我竟然会误以为你是来关心我，原来根本全是不领情。
　　我恨你们。
　　是你们毁了她。

　　教会爱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把你的爱分给她。不健康的人，则需要更多的爱，慢慢浸透。
　　显然，爱一个健康的人更加轻松，因为你们可以彼此各掰一半心，送给对方。所以大家更愿意爱健康的人——这是当然的。我们为什么要吃亏呢？我们又不欠谁，我是健康的，我当然也要找一个健康的。
　　可是，那不健康的人呢？
　　不健康的人怎么办呢？
　　人类并不是只有健康人。不健康的人就是存在的，不仅存在，还会造就更多不健康的人，活跃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带去更多疾病。
　　世界上总要有人、总会有人去爱不健康的人的。
　　既然别人愿意去爱健康的人，那就我去爱不健康的人。就像上学时，既然你喜欢擦黑板，那我就去扫地；或者工作时，既然你愿意带硬核本，那我就去带情感本。
　　既然我能做，那就我做。反正我全都会。
　　我无法要求别人，那就我做。反正我全都会。
　　谁让我活该呢。

　　小然先走了，我独自回到吧台后。那姐俩总过来进进出出，我心里不舒服，就借口去洗手间，找了个隔间躲起来了。
　　我听见她们也进来卫生间的声音，但我没出声。
　　如果说被折磨只会让我心动过速，那被恶意批评就是剥夺了我呼吸的能力，让我战栗着窒息而亡。
　　当然了，我既然能共情她，就也能共情她的姐姐——她只是想保护好她的妹妹，她又有什么错呢。
　　我恨的不是她，而是这傻逼的恶性循环。
　　我也恨我自己，既恨无能为力、恨自己做得不够多，也恨做得太多、恨自己落到自讨苦吃的结局。
　　归根结底，也许是因为从小在一个左右为难的环境长大，总想平衡好一切，让大家都舒服，哪怕代价是我自己不太舒服。
　　我才几岁，就要在父母争吵的时候扑上去，哭着说：“都是我的错，你们不要吵了。”
　　每次往返妈妈家和奶奶家，我总要两头说好话，试图缝补这跟车程一样宽的裂隙。
　　我一次次寻找着最优解，又一次次得出答案：是我的错。我改。

　　只要我做到了，大家就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