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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紧急联络人 ...

  •   “怎,怎么···”
      我静静地看着手里的白萝卜,把水流分成两股。

      “也没怎么,就问问。”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不作声了。

      我抬头看他的脸,暖黄的灯光给轮廓上的细小绒毛镶上金边。一双眼睛紧盯着手里的生肉,锋利的菜刀在牛肉上划过,所到之处留下厚薄均匀的肉片。

      他切得专心,面无表情,像是在研究什么稀有食材。怕是只有顶级厨师,才能配得上这份专注。

      我退回灶台,那里才是我的领地。

      拿出削皮用的刮刀,刮掉萝卜的表皮,再滚刀切成块状,切好的萝卜块一个个在案板上东倒西歪。我捡起一个,放进嘴里。

      腥辣的汁液在舌上喷溅,我一下又一下地嚼着。

      “觉得恶心吗?”

      没听到回答。我以为他总得说点什么。

      这情形像极了两个并不熟悉的家伙,在这公用厨房里偶然碰到,只消彼此礼貌地打个招呼。哪一方心情好了,再附赠个微笑,便开始各自忙活,只为填饱嗷嗷叫唤的肚子。

      这是应有的体面。

      我打开沾满水汽的锅盖,舀起一勺骨头汤,在嘴里抿了抿。又咬了口萝卜,还有些硬,估摸着要再炖一会儿。沈瑞钊架起了平底锅,将腌制好的牛肉在热油里来回翻炒。

      两手空空的,我失去了站在灶台前的理由。沉默是我的惯用伎俩,但现在我只想躲避它。

      这样想着,便绕去了厨房的后面。离电饭煲的设定好的时间还有两分钟,我站在那儿,看着电子计时器上的红光不断闪烁着。

      00:02

      00:02

      00:01

      00:01

      ···

      突然,“滴——”的一声,思绪被唤回身体里。眼前计数器上的数字已经变成了00:00 。

      有一团污浊之气郁结在胸腔里,我做了个深呼吸,但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无计可施,我挪着步子,回到料理室。

      右手边的灶台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有剩下的一丝炒牛肉的辣味钻进鼻孔。

      我站在料理室和用餐区的交界处,面临一个选择。

      左手边的餐桌,上面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饭,还有一盘色泽鲜艳的小炒牛肉,那是辣味的来源。沈瑞钊坐在跟前,手里捏着一双筷子。

      右手边,被电视隔开的另一个就餐区里,只有两排空荡荡的桌椅。

      我两手端着盛满肉汤的锅,站在那里,无所适从。

      “煮好了?”

      我得到了许可,便走了过去。将锅放到牛肉旁,再把电饭煲里剩下的饭全部舀进碗里。

      我们就这么面对面坐着,谁也没有说话,只顾闷着头进食。一堵看不见的墙横亘在我们中间,将餐桌划成两半。两双筷子不时地穿墙而过,夹起一片牛肉或青椒,舀一勺汤。彼此互不干涉,互不打扰。

      头顶上的灯管闪了一下,对面的人停下动作。他挺直腰板,把筷子搁在碗上。
      “就是,就是有点···嗯,怎么说呢,就···挺突然的,嗯,对,有点突然。”言毕,抬头看着我,“你懂了吗?”

      我垂眸,盯着碗里那几颗漂浮在汤水面上的饭粒,点了点头。

      他拿起筷子,继续在碗里扒拉。半晌,又问道:“你还告诉别人了吗?”
      “没有。”
      “那还是先别说了,这个圈子小得很。”
      “嗯,我知道的。”

      走廊上,强风扑面而来,雨水混合着细小颗粒迷了眼睛,再淌过面颊,宛如一道泪痕。

      “风在呜咽,树在喧鸣”

      “远道而来的客人啊,你听,是谁在哭泣”

      “莫要担心,请稍作歇息”

      “我将亲手为你奉上,奶茶,油酥和鲜花饼”

      一扇门出现在我面前,我扭动门把手,扭头看到刚刚的同伴正渐行渐远。

      人们都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你的生活的。

      起先是次日清晨,没有等到平时一起上学的同伴,被问起就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如此这般,三番两次的,自然也不会再问。

      等多年之后,也许又是一个疾风骤雨的夜晚。洗完澡,水珠停留在发梢,看着翠绿的葱花随着肉汤上下翻滚,你突然想起,过去好像有过这么一个朋友。嗯,叫什么来着?不记得了。只记得,曾有黑暗如墨水般涌上来,将你活活呛死。

      因此,若是有人来和你道别,请不要哭泣,要微笑,然后挥挥手。

      “沈瑞钊——”突然的发力使嗓音变得破碎,但我不在乎,我就是想喊叫,大声地喊叫。“能认识你,我很开心!”

      他停下来,只用了几秒,便继续向前。

      风确实太大了。

      我关上房门,抖抖身上的雨水,又去冲了个热水澡。脖子上还挂着刚用过的湿毛巾,赤脚走到床边。

      突然,地板开始晃动,我没有站稳,一下子摔倒在床上。手机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大概持续了十多秒,震动才逐渐平息。
      我捡起床上的手机:“紧急地震速报:千叶县柏市,震度3,7秒后。震源地:千叶县南东冲,18时21分54秒发生。”

      “预警预警,你特么发生了才给我预警,草拟吗。”

      一连串的微信消息在屏幕上炸开。
      “草草草,你感觉到了吗?”
      “我特么还坐在马桶上呢!”
      “不知所措.jpg”
      ······

      那是个情侣头像,一只柴犬我在地上,身上伏着一只狸花猫。

      我点进对话框,转发了他的表情包。
      “不知所措.jpg”
      “今晚还能睡吗。”

      “不至于,不至于。这种小地震没人会跑的。”
      “慌的只有我们这种初来乍到的外国人吧。”

      “欧我的上帝.jpg”

      “欧我的上帝.jpg”

      “沈瑞钊”和“对方正在输入····”在屏幕上交替出现,不知持续了多久。我只能捏着这个冷冰冰的黑色通讯设备,手心是汗涔涔的。

      突然,画面一动,这条消息终于发了过来。

      “阿姨有没有告诉你和人约好了却迟到是非常不好的行为我今天早上等了你五分钟下次要准时,哟~”

      “好。”

      至于那个法国人嘛,很可惜,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了。大概那缘分也就只有可怜的四分之一吧。

      “您好。”我敲了敲秘书室的玻璃门,上面的木牌挂着“在室”的那一面。

      秘书正在和什么人通话,看见我进去,点了点头,却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走到柜台前,和她稍错开,手指圈着双肩包的肩带,卷起来又放开,放开再卷起来。

      四周都是柜子,柜子上嵌着社文各个研究室的铭牌,邮局寄来学校的信件,或是订阅的期刊杂志,都存放在这一个个小格子里。我的正对面有一扇玻璃窗,窗户的另一侧是社文的小型图书馆,收藏与专业相关的书籍。

      我把双手插进裤兜里,一只脚以后跟为立足点,脚尖抬起又放下,抬起又放下,速度逐渐加快。

      我原本是来参加组会的。想着提前二十分钟左右,顺便到这儿把个人信息完善一下。

      这事儿其实早就该做了。要说“该”,其实也不对。因为“该”意味着,我认为自己,应当且有必要这么做。但我并不这么认为,它对我来说不是一件要紧事。

      那我为什么又来了呢,实在是因为没有办法。

      几天前,环境栋进行火警演习,我跟着人流下楼,到了环境栋前的避难场地(其实就是楼栋前的一块空地)后,组织人员开始回收每个人的安全确认卡片。当然,我是没有这个东西的,就只能跟人家大眼瞪小眼咯。

      那通漫长的通话总算结束,秘书小姐放下话筒,脸上带着歉意。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没事的,我想要完善我的个人信息。”

      她到后面去摸索了一阵后,一张表单出现在我面前。

      又是表单,天天都是表单。

      会说话的人:系统;
      不会说话的人:麻烦。

      “请填写这张表单。”又递给我一张小卡片,我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曾令我尴尬的小玩意儿,“请把这个也填上,这个需要随身携带的哟。”

      从固定笔座上抽出圆珠笔,两手撑在柜台上,逐行填写。

      姓名,学号,专攻,邮箱····

      天知道我已经填过多少次一模一样的内容了。学校各部门间,就没有一个公用的基础数据库?

      眼前突然蹦出来一个新鲜词儿:紧急联络人,在这之前可没有见过。

      我想起,在生活大爆炸里,艾米因为谢耳朵在联络栏上将她写作自己的紧急联络人,而原谅了他之前犯下的所有错误。

      有人渴望自由,也有人跪拜叩首,祈求谁来收留他的自由。

      卢梭说,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人们是否生來自由,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束缚确是普遍存在的,我们只有有限的自由。

      毫无牵制的自由,便如同那断了线的风筝,从云间坠下,做一段非自由落体运动,然后就不知落到何处了。可能挂在树梢,或是陷到沟里。风筝便不再是风筝。纸糊的经过微生物的分解可重归大地,塑料的便要再漂个上百年。

      牵引风筝的这根线可以是亲情,可以是友情,也可以是爱情,甚至可以是过路人无意间爱的施舍。它将你牵住,让你留恋于这人世间。

      谢耳朵将他的爱人视作这根线,我至今还在寻找这种类型的线。在那之前,不妨先用伟大的友情来做暂时的替代吧。于是,我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找沈憨憨的电话号码。

      蓦地,手里一空,只留下橡胶笔套与手指摩擦产生的点点热量。再一下,桌上的表单也没了。只剩下个满屏都是通讯录的手机,而我还没有划到那个憨憨。

      真相只有一个!犯人就是——

      我慢慢扭过头去,此时应该响起一阵大家耳熟能详的背景音乐。犯人就是——

      是前天才见过面的某位任课教师。

      “你在干嘛?”
      “填表。”
      “这是我的表。”
      “我知道。”他头也不抬地说:“紧急联络人,他写你,你再写他,这有什么意义吗?”

      “怎么就没有意义了?”

      我看着他填完姓名和电话号码,圆珠笔的笔尖在纸上继续滑动,滑到了住址栏,“你们同时···”

      某个词给了我些不好的联想,我下意识做了应激反应。

      “呸呸呸!”这几声叫的响亮,秘书闻声看了我们一眼,又继续埋头工作去了。

      他明显愣了一下。

      “不是,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他扔掉笔,双手在空中比划着,“你们刚来,两个都是人生地不熟的。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直接来找我···”

      好吧,话是说得没错,但是···

      我看着那张写的密密麻麻的,几乎已经完成了的表单,觉得头痛无比。

      “你不觉得麻烦吗?非亲非故的。”
      “非亲非故?”他把表单递给秘书,又把笔插回笔筒,身体转向我。这时,我才看到他的腋下夹了个文件袋。

      “人与人的牵绊,不就在这你来我往之间吗?”说着,他转了下腕上的手表。

      看清指针的一瞬间,我便决定不再纠缠,一把抓起桌上的卡片作势要跑:“那先谢谢您了!”

      肩带一紧,我并没有跑出去。回过头发现他正一只手拎着我的包,看上去就像拎着我一样。

      “······”
      “不一起去吃个晚饭?”

      大哥,您三点多钟吃晚饭的吗?

      “不好意思啊,我们研等会儿还有组会。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拽着包的手一放开,我便如一只脱了缰的野马,“嗖”的一下,一去不复返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紧急联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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