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行》罹草

60、生擒

　　“你要带我去哪里？”我问道。
　　梓殇依旧呆滞地看着我，许久才晃了晃脑袋，道：“跟我走就是了反正世离不会带你去那种地方的。”
　　“为什么？到底是什么地方？”
　　“和我成亲了，不应该让你娘亲知道吗？”梓殇道。
　　娘的墓。
　　小小的山谷里，静得连雪花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到。娘的墓前竖着一块简单的石碑，无字无文，只有碑前放着一块晶莹剔透的冰块，冰内嫣然一朵灿烂的桃花。东极岛上怒放的桃花。
　　“怎么会这样？”
　　梓殇站在墓前，用身上火红的大麾将我裹在怀里。他伸手，轻轻地将墓碑上的积雪拭去。
　　“天山山庄里有你娘完整的墓碑，这是你爹为了避人耳目，才将她真正的遗体安葬于此，无字无文。他是断然不会让你见到这方坟墓的。”梓殇道。
　　为什么要避人耳目？
　　梓殇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样道：“他以为我会掘开坟墓盗走尸体。”
　　我不知道自己该回答什么，好在梓殇也并没有想让我回答。
　　“他以为我会是这种人吗？”梓殇道，“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他已经完完全全地得到了皎雪，我又何必再去争夺。”
　　我不知道梓殇也会说出这般感性的话，只是现在他却认真得很，认真得让我感到有几分不真实。
　　他的手此刻就搭在我的肩上，那刺伤了世离的手，此时正在给我输入内力抵御寒冷。
　　单独面对梓殇，我忽然感到自己的心底仿佛刮过一阵风。
　　娘墓前的冰花不用问也知道一定是他放上去的。我知道他心里有娘，而且这辈子来，谁也不能代替。我知道当他爱上娘的时候娘的心里想的是爹爹，当他回过身来占有我的时候，我也已经怎么都放不下世离了。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或许他也明白，他能拥有成群结队的女子做情人，却总是难以得到自己所爱的人做妻子。突然之间，我仿佛明白了他对慕容纯的狠心，跟着他走，这辈子所要经历的必定是艰难困苦。他杀了慕容府全府上下所有人众，却惟独留下纯的命，任天山山庄的人将她带走。江湖纷争本就不适合纯这样单纯的女子，安顿在天山山庄内，多少都有个照顾，何况他也狠下决心早晚能登上这堂堂庄主之位。
　　我现在跟他走，起码复庄主和世离能平安回山庄了。
　　梓殇抓在我肩上的手有些颤抖。虽然是他将我控于掌下，但我总觉得，此时的他，脆弱得就像一个幼小的孩子。
　　“现在你满意了吧？”我尽力将注意力从他搭在我肩头的手上转移到娘冷清的墓碑上道。
　　空谷回响，风吹过雪峡的啸声不绝于耳。
　　“对，这样就好。”梓殇道。
　　我的心开始抽痛。
　　“就一直这样好不好？你哪里都不要去，不要再回到东极岛去，就这样呆在一起，好不好？”
　　这就是他说过的话。
　　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单纯莽撞的年岁里，听着他在我耳边低声细语。
　　离家至今，看了多多少少的生离死别，却能记住身边这个人的每一句话。而时间的流逝却是让一切都已经变得物是人非。
　　如果此刻这个人依旧是天山的二公子，或许我可能会觉得就这样将错就错下去也不为过。偏偏他现在的名字是“庄主”，和爹爹、和武林势不两立的魔头，姚梓殇。
　　天山的冷，是东极岛上永远不会有的。就像在不曾遇到这个人之前，我从未知道原来只是小小一个分岔，人生的轨迹就会改变这么多。
　　如今，谁都已经无法回头。
　　“我知道你不是你娘，放心，我知道现在在我身边的人是谁。我原本只是想找到你爹的住处，但没想到，最后会将你一起拉进这个漩涡。”
　　梓殇道。
　　“雨儿，你知道吗？我刚进天山山庄的时候，一直都无法习惯这里的寒冷，复笙说，天山的武功正是出于这炼狱般的煎熬才能傲视群雄。他很少亲自监督我们的功习，因为在这样的环境里，不努力锻炼自己，任何人都会慢慢地变成一个废人。我知道，其实你像你爹，你比很多人都坚强。”
　　“够了，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我急忙打断他的话，只怕听得再多只会陷得更深。
　　“雨儿，刚带你来的时候是我自己看错了。我以为你只是一个傻傻的小丫头，和当年的皎雪一样，皎雪她至始至终都是那么单纯，可你却长大了。”
　　梓殇放开了搭在我肩上的手，却将头凑了过来。他用下巴抵在我的头顶上，转而沉默不语。
　　“还有谁知道这里？”我问道。
　　“那要看有谁想知道了。”
　　“为什么要杀人？”
　　“你又为什么要杀人？”
　　我转过身来，脚踏在雪地上，“吱吱”作响。
　　“我跟你走，不要杀我爹，也不要杀世离。”
　　梓殇苦笑了一下：“你觉得可能吗？我不杀他们，死的就会是我。”
　　“那我就死给你看。”
　　没想到梓殇竟然“嗤”地一声笑了出来，笑容里带着几分自负：“雨儿，你真是我见过最不解风情的人。”
　　“对对对！就你最懂了，行了吧？你有过的女人恐怕比我吃过的饭还多。”我忍不住道。
　　“呦，怎么了？吃醋了啊？”
　　“闪一边去，谁吃醋了？”我慌忙答道。
　　“真的没有吗？”
　　“没有没有！你烦不烦啊？”
　　“应该还好吧？还从来没有听到过有那个女人会嫌我烦的。”
　　“你……”
　　一阵气结，差点就忘了要说什么。
　　“现在要怎么办？”我问道。
　　“不要问这么多，跟我走便是了。”梓殇答道，虽然语气依然傲慢，却也比过去温和了些许。
　　他对着娘的墓轻笑了一下，仿佛是久未相见的情人，然后拉起我的手转身离开。
　　刚走出几步，便听到身后的峡谷中传来一阵马蹄声。
　　梓殇立刻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我一把拉到了自己身后，一手摁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你干什么？”我问道。
　　话音刚落，峡谷另一头也传来了金属碰撞的声响。
　　“你做了什么？”梓殇转过身来瞪着我道，眼里闪过一丝愤怒。
　　全然不知所云。
　　“过来！”梓殇一把扯住了我的衣襟，手腕一提，领口便松散了开来。
　　“你干什么？！”我惊叫一声，但嘴却立刻被他用手捂住了。
　　他将脸往我领口凑了过来，顺手在我腰间摸索着。
　　“追香……真有你的，南宫世离！”梓殇咬牙切齿地道。
　　我低头一看，腰间别着一个小小的香囊，自己贴身的亵服传来一股奇怪的香味。
　　“这……这过来的人不是你安排的？”我惊诧地问道。
　　其实现在再问这个问题基本上已经等于白问了。
　　亵服是在山庄内就有人帮我换上的，世离一定是让山庄里受过训练的山鹰循着这个味道找过来的。香囊……估计是刚才打斗的时候放上去的。
　　换句话说，现在攻过来的大军就是……就是天山山庄的人马。
　　这下梓殇估计要载了。
　　只见他握在剑柄上的手已经暴起了青筋，不会吧？！难道他真的想单枪匹马杀出去吗？
　　“喂，你别乱来啊！”我慌道。
　　“锵——”剑出了鞘，剑气凛冽，砭人肌骨。
　　安静的峡谷里响起了呼喊的啸声。身前身后的人马越逼越近，我只觉得手心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这年头的天还真是越来越怪了，大冷天的竟然会出汗。
　　突然之间，马蹄声齐齐地停了下来。
　　梓殇诧异地向四周望了望。
　　“二弟，又见面了。”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猛然回头，只见爹爹骑在马上，从峡谷的深处缓缓出来。
　　梓殇没有回答，却冲着爹爹扬了扬下巴，笑得极为挑衅。
　　“雨儿，爹爹带你回家。”
　　回家。
　　我立刻挣脱了梓殇的手向爹爹跑去，还没走出半步，一股强大的力量又将我拉了回去。
　　“爹爹！”我失声唤道。
　　“二弟，我数到三，你让雨儿回来，这场闹剧我可以当成是没发生过。”
　　“没发生过？你当我是什么人了？”梓殇道，“你已经夺走了皎雪，为什么还要和我争？”
　　“雨儿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不能让她嫁给你这种人做妻子。”爹爹平心静气地道。
　　“那南宫就配了？我倒是觉得不管是皎雪还是雨儿，跟了你可都没过上过什么好日子，你有什么资格来管她？”
　　“你自己做的好事，早晚都会遭到报应的，我不能让你把我女儿的一生都扯进去毁掉。”爹爹微怒地喝道，“程儿！”
　　一声令下，两侧高高的山壁上赫然跃出几个人，一张巨大的网从天而降。梓殇立刻挥剑向半空中斩去。慕容程从峭壁上一跃而下，一把将我拉住，向外跑去。
　　大网瞬间便将梓殇全身罩住，但他在网内不住地挥动这长剑，量是众多人马也不能靠近他半分。
　　爹爹扬起了手，网两头的纬线被人缓缓地收紧，梓殇的剑被松散的网缠住，终于再也挥不动了。
　　站在两侧的人拉紧了手中的绳子，用网面上的线将梓殇牢牢地缠住。
　　“沈瑜徽，你这是暗算。”梓殇喘了几口大气道。
　　“比起你杀人如麻的行径，我也只是在替天行道而已。”爹爹答道。
　　“哼哼……很好，原来你在那小破岛上隐居这么久，学到的就是渔夫的这一手吗？”梓殇道。
　　“这世间到处都有值得你学的东西，只是你自己太过傲慢，从未将它们放在眼里而已。”爹爹道。
　　他翻身下了马，走到了我的身边。
　　“雨儿，没事了，我们现在就回去。”
　　爹爹伸手脱掉了我身上那件可笑的红袍，将披在他身上的大麾解了下来搭在我的肩上。他将我抱在怀里，轻轻地扶着我。
　　“爹爹，那真的是娘的墓吗？”我小声问道。
　　“对。”
　　“世离没事吧？”
　　“不碍事，伤的是左手。”
　　“恩，我们回去吧。”
　　我转开头去，闭上眼不再看背后的梓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