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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母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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峨嵋的深秋比天山多了几分秋色的金红,却也同样比那常年不变的纯白多了几分萧疏的哀伤。从峨嵋金顶上观望得到的景色仿佛是瞬息万变的天色,乍眼望去却又是那般固执地不肯落完最后那几片树叶。
峨嵋的弟子们身着不同颜色的纱衣,或是青色方格纹样,或是绿色、绛色,惟独只有掌门人慧心师太一个人着紫色纱衣。
峨嵋门派之内又有俗家弟子与女尼之分,但慧心师太收内弟子对这些人却是一视同仁,如那日将我接上金顶的静留师傅就是一名俗家弟子。慧心师太本人也并未剃度出家,只是她的行事万态早已是一副看破红尘的冷静。
想来想去,估计人年纪大了就没有什么欲望了。慧心现在除了对弟子们的长进和峨嵋上的景色看得出一点变化外,还有什么能吸引她的注意力的?
这么一来倒是又想起她在洛阳时那奇怪的举动。以慧心师太这样身份的人,想要知道什么完全没有必要偷偷摸摸地站在一边看,她作为名门正派的掌门人,想知道什么,应该知道什么完全有理由让底下的人帮她去搜罗。除非她想知道的正是一个作为掌门人不该去了解的东西。那样怔怔地看着一群而立之年的男子和一个老头,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更让我觉得无法理解的便是她刚看到我时那一点小小的失态。看到一个常年摆着冷漠的脸的老人突然变激动,尤其是这个人正是一个威震四方的权者,这种感觉正是有说不出的古怪。这就像我如果哪天突然看到梓殇一脸观世音般的微笑,绝对能结结实实地吓到我。
无法理解的事有很多,但目前为止最让人觉得难以释怀的便是静留师傅的照顾。
这个人看我的眼神就像是我欠了她三百两一样,素不相识还能对我如此怀有敌意,这峨嵋派一时之间给了我数不清的疑问。
“吃饭。”
静留端着一盘清粥小菜,“咚”地一声放在桌上,冷冷地道。
吸取了前两次吃闭门羹的经验,我干脆一句话都不回答,起身就埋头猛吃。
一到了峨嵋之后就直径被请进了一间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客间,之后就被禁止出门,完全就等于被人莫名其妙的关了起来。好在透过这间客间可以看到的峨嵋风景还是四时不同的美景,四周的窗也没有被锁上,只是这样成天看到不同人从蒙着纱的窗前走过自己却出不去的感觉实在是难受。
就这样憋屈地被人关了将近整整十天,终于有一天静留可能终于别不住了,放下粥之后拉开一条凳子坐了下来。
我抬起吃得正欢的脸看了她一眼,接着装傻,低头喝粥。
“沈芊雨。”
“静留师傅有事吗?”
你就这么装棺材脸吧,看谁憋得过谁。
“你爹娘是谁?”
“静留师傅不知道吗?”
“沈瑜徽和复皎雪?”
“什么复皎雪,我娘叫柳皎雪。”
逞一时口快,又输了一步。
静留“哼”地冷笑了一下,无限袅娜地翻了我一个白眼。
“原来你连自己娘姓什么都不知道。”
火大。
但是面对这种百炼成精的女人,要淡定。
“原来静留师傅对我娘比我还要熟悉,不知师傅能指点雨儿一些什么?”
“你爹就从来没跟你说过么?”
“难不成师傅还认识我爹?”
“认识?何止是认识。”静留依旧是那一副冷笑的表情,“若只是认识,我现在还会这样不得不在这金顶上呆十多年吗?”
静留突然激动了起来,猛然起身,差点将桌子带翻。
“若只是认识,我何苦还会生下一个女儿,被罚永生不得离开金顶吗?!”
我呆呆地坐在原位上,静留的话和那一脸压抑痛苦的表情让我觉得犹如五雷轰顶。
我从不知道爹爹还有除了娘以外的女人。
“你少开玩笑了。”
“我开玩笑?我用得着为自己开这种玩笑吗?”
的确,从未见过那个峨嵋弟子承认自己有了孩子。
“你……你的女儿是?”
“你想知道?”
“我想我知道。”
“随你,反正你和你那不干不净的娘都该去死!”
“静留师傅何必如此激动,若真是如此,不如你现在就将我赶出峨嵋,然后再昭告天下说我曾经来过,这样不出半个时辰,我保证你必定会看到我被人大卸八块的尸首送到你眼前。”
静留走错的这一步就是口头上来吓我。
李骞还活着的时候就老对我说这话,我总能把他气得半死。
“沈芊雨,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慧心师太原名柳珞水。”
说罢,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我的房间。
柳珞水,柳皎雪,复笙。
还有就是静留提到的我娘应该姓复。
我终于明白为何第一眼看到静留时会觉得如此熟悉,为何她看我时又会这般怨恨。
那张小巧的瓜子脸,青黛和她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么青黛就是我的亲生姐姐。换句话说,就是静留比我娘更早接触到我爹。
静留先认识了爹爹,然后给他生了一个女儿,然后爹爹和我娘离开了天山,我娘又生了我。
乱了乱了,绝对乱了。
我呆呆得地捧着粥碗,扭头看向门外,却突然间听得“啪”得一声清脆的响声。
“谁让你这么多嘴的?!”
一个苍老有力的女声。
我寻声向外望去,门外的庭院里正是那紫色的身影。
被掌门人狠狠地甩了一个耳光之后,静留立刻在她面前伏了下来。
“师太,弟子知错了!”静留青色的纱衣铺在地面上,她低着被打散了发的头,泣不成声道。
“罢了罢了,你退下吧。”
慧心叹了一口气扭开头道。
静留从地上起身来,缓缓地理了理黏在脸上的碎发,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庭院。
“师太?”
慧心师太着那一袭紫衣,怔怔地站在风里。她的鬓角已经斑斑驳驳地爬上了白发。她看了我一眼,轻轻地皱起了眉。
“慧心师太。”
“静留到今天不容易。”
“所以她说的都是真的?”
“其实你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
“师太您是我……”
“事已过去多年,现在再追究,还有意义吗?”
“那过去这么多年以后,我娘就不是您女儿了吗?”
“这是我自己的事。”
“所以就和我无关了,是吗?”
“够了。”
慧心暴躁地打断我,刚说完却又露出了一脸忧郁的表情。
“您在洛阳的时候……”
“你以为呢?”
“我只是想知道,您知道我娘现在怎么样了吗?”
慧心低头拨弄着腕上的七宝菩提的念珠,口中默念着经文,许久缓缓地向我的屋内走来。
紫色的纱衣衬得她的脸略显一丝苍白,一时之间她仿佛老了许多,看去正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妇人,而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叱咤风云的峨嵋派掌门人。
“我生下皎雪的时候,本应按门规被处死的,但当时的掌门人却依旧放了我一马,并且对外界隐瞒了皎雪的身世。一年后,原来的旻暇掌门病故,将掌门人之位传给了我,而条件就是将已经长大的皎雪送走。我为了保住皎雪将来不会因为别的弟子接任后被杀,所以就接掌了峨嵋。”
老人坐在桌边平静地叙述着,仿佛她在讲的是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后来有人每年都会将皎雪送到峨嵋来见我,一年比一年生疏。”
时间就是这样神奇的东西,会带走很多感觉,甚至包括亲情。只是时间怎么也带不走的却是我梦到天山那片茫茫的雪原时的寂寞和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