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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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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从礼一口气说下去。
“白先生,也许刚刚那句‘我回去和您联系’你已经和许多诊所说过了。我问过你是否在抗拒心理医生,显而易见你是的。你拒绝给予心理医生信任,也拒绝医生评估你。我不知道你之前是否就过医,也不知道你是如何接受之前的医生治疗你的,但是你不能一直拒绝心理诊所,因为信任和评估都是治疗的主要步骤。与其说你在抗拒医生,不如说你在抗拒自己的病情。为什么不试试呢?”
“没必要和自己作对,不是吗?你需要跨出那一步,和自己的病和解,这一步很难,但你只用跨出这一步,剩下的路我来走,我帮助你。你不需要信任我,你只需要,愿意让我来帮你,让我来试图获取你的信任,就够了。为什么不试试呢?我相信我可以,也相信我值得。”
季从礼说完安静等待,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水。
停在门边的人没有动,手一直放在门把手上。他在思考,也在挣扎,而季从礼等他做出抉择。
有几分钟,季从礼的心在跳,没来由的紧张,就像表白完等待回应的青涩少年。他想到这里愣了愣,然后失笑摇头。是个糟糕的比喻。
走到门边的人去而复返,在他面前站定。
“季医生,很奇怪,明明你说的我都清楚,但是你还是打动了我。你说的对,也许我应该迈出那一步。”
“但是我还是想提前说,也许我是个不合格的病人,并且可能让你失望。我可能一直都无法做到全盘信任你,也无法在你面前卸下防备。”
“那请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迈步呢,季医生?”
季从礼放下玻璃杯,温水氤氲着袅袅白气,他的眼睛拢在水雾里,朦胧地看不大清。
白浙隔着水雾和季从礼对视。他有些走神地想,这个医生真真生了双好眼睛,淡咖的瞳,清澈又空灵,一眼望不到头。这双眼睛后面,是一个怎样的灵魂呢?
季从礼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畅想。
“接下来我都没有病人,如果你时间方便,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
白浙低头看了看表盘,坐下来,单人沙发包裹住了他的身子,他应了一声。
“好。”
“白先生,开始之前有什么问题吗?对过程,对诊所,对我。”
“时间和费用?”
“时间提前预约,时长根据治疗情况而定,一般来说是两小时到四小时不等。一小时两千四百元,其余费用另算。”
“好的,谢谢。没有问题了。”白浙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
季从礼打开录音笔,放在桌子上,解释道,“录音是必要过程,方便我复盘。谈话内容保密,这是我的职业操守,但是如果在过程中发现你存在违法行为或者试图伤害自己,我有权报警,录音会作为证据。不用紧张。”
白浙没多大反应,很明显已经习惯了这套说辞。
从哪里开始呢?季从礼的食指敲在右臂上。面前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像一只蜷成一团的猛禽,只露出坚硬粗砺的皮毛。
而他必须要找到它柔软的腹部。
“白浙——我可以这么叫你吗?‘白先生’实在过于公式化——你多少岁了?”
“二十四。”
“比我小五岁,我都奔三了,要老了。”季从礼开玩笑似的乐了乐。
“不老。季医生看起来挺小的。”
“那,白浙,你来这里的原因是什么?”单刀直入。这样做很危险,因为这个时候病人还在把你当陌生人,他们一般不会说实情。但是和白浙先随意聊天获取信任更没有意义,因为哪怕他们寒暄一天,对方都在抗拒他。
对于一个刺猬来说,顺毛只会扎到手,而最直接的方法是拔刺。
白浙显然也被这样开门见山,不按常理出牌的治疗方式惊讶到。他很快地挑了挑眉。
“很常见的原因。我失眠,并且对很多事情丧失兴趣。”
“之前应该接受过心理咨询吧?有没有做过量表?”
白浙话音刚落季从礼立刻就提问。没有喘息时间,连珠炮似的。
“做过。SDS,SAS,SCL—90,MMPI—177都填过,还有一些很无趣并且没有价值的量表,您应该明白。如果有需要我下次将量表结果带来。”
“上面的结果如何?”
季从礼直直看着白浙。他的眼睛在诱惑他,试图沦陷他。
我不需要看量表结果,我要你告诉我,你,亲口,说出来。你是怎样的,我要你说给我听。
白浙和那双眼对视,两个人都试图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良久他耸肩。
“测评结果其实就那样。重度抑郁症状,中度强迫症状,重度焦虑症状重度恐怖症状,重度敌对症状,人际关系敏感……”白浙漫不经心地,忽然带着些挑衅发问,“但其实季医生你清楚,这些分析除了可以说明我存在严重心理问题,或者精神问题之外,又能代表什么呢?你甚至不知道这些结果是否是我的真实情况,我在做量表的时候是否撒谎,不是吗?”
“季医生,我的明尼苏达多相人格调查表中,L,F,K得分都很低,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很会答题。季从礼脑海里浮现出这四个字。L代表说谎因子,F代表诈病,K是防御。这个结果几乎可以说明面前的人答题完全是真实的,甚至他可能是完全健康的。但是——怎么可能呢?
季从礼不留痕迹地皱了皱眉。
白浙显然比他想象中更难办。一个不信任心理医生,会答题,量表结果完全无意义并且情况看起来很严重的病人,何处入手呢?
“白浙,现在,我们聊你自己。”
还是那样压低了嗓音,试图蛊惑对方的喑哑。
他为自己的私人诊所取名伊甸园,现在,他要做那条诱惑夏娃吃苹果的蛇。
治疗两个小时后结束。
白浙很客气地添加了季从礼的微信,转了四千八百元过去。
季从礼在他走之前嘱咐他,如果还有下次治疗的话,希望他能带上一寸证件照和一盆花。
“不用太大,是你喜欢的品种就好。”
花?很稀奇的一个词,在他的人生中几乎没怎么出现。马上,他要拥有一盆花了吗?送给别人的花?
他弯了弯眼睛说好。
丹凤眼,眼尾微勾,一腔媚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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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大医生,还忙呢,勤奋。”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嗓门大得一栋写字楼都能听见,助理苏丽明收拾东西时颤了颤。
“呦,小苏,下班了啊,多晚了,你看季从礼就会压迫你。到我那儿去,工资翻倍,怎么样?”
季从礼锁上门,没忍住翻了白眼。
“挖墙脚滚。”
葛立和他是大学同学,同专业。季从礼从小就是冷性子,大学时被同校女生花痴为高冷男神,追他的女生多,天天送情书。他烦不胜烦,索性当众出柜。
“我,季从礼,喜欢男人。喜欢我的恶心我的都请绕路。”
葛立后来一直对此津津乐道。他表示说话时的季从礼帅到人神共愤,他活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比他还有气场的雄性,之后黏上了季从礼,单方面成为他的朋友。当然,葛立是个直男,钢铁直,只喜欢大胸萌妹。老婆雷姆,他收集的老婆的周边多到可以埋了他。葛立毕业后和他一样,自己开了家心理诊所。
那吊儿郎当的纨绔过来揽住他肩,笑嘻嘻问他:“晚上有安排吗?对面新开了家酒吧,去不去嗨?”
季从礼皱着眉不着痕迹地和葛立拉开距离。
“不去,我回家。”
他更想独处,最好不要有人来打扰他。从某个方面来说,他与白浙挺像的,一样的不喜社交。
“哎我说,你也挖我墙角了嗷,刚刚我上楼看见个帅哥出去,早上才来我这里咨询呢。”
葛立话唠属性点满,继续逼逼。
“我来的时候帅哥在门口,盯着两盆苏铁发呆。忧郁帅哥啊,气质不错。决定在你这儿做了?”
季从礼懒得理那自说自话的傻子玩意儿,浅浅“嗯”了一声。
盯着苏铁发呆?别是想送他盆苏铁吧。季从礼有些惆怅。
这东西太大了,占地方。
家里很冷清,挺大一个房子,装修简单,满满性冷淡风,就他一个人住。他坐在沙发上,掏出录音笔,没忍住又把白浙的听了一遍。
所有回答都很官方。几乎找不到突破口。
但是季从礼坚信所有人都有弱点。只多不少。
他又想起白浙的笑,很克制官方的,抿一抿唇。白浙生了双桃花眼,天生带笑,但是他笑的时候那双眼不会动,笑意不达眼底。
只有最后他走前,听到要带花,眼睛眯了眯,弯出一个弧度。
有点勾人的笑,眼尾里蕴了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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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浙独白节选】
我出门的时候看见写字楼前的两盆苏铁。好久之前家里也有两盆。
我不喜欢苏铁。
因为后来家里的碎了。瓷片很锋利,划在手腕上格外疼,疤也丑。
那医生挺有意思的,我从来没见过想挽留病人的医生,尤其像我这样不配合的病人。他治疗也有意思,上来就问。
我之前和医生周旋,都是一副配合的样子,不管怎样都点头,第一次起了挑衅的心思。
如果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试图反抗,他成功了。
他还叫我买盆花。第一次送花,送什么呢?之后再想吧。
晚上外面雪快停了,我回家的时候想做个雪人,最后又算了,没堆。
雪人能留多久呢?雪又能留多久呢?太阳出了,春日近了,就化了,悄无声息,不见踪影。
我喜欢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