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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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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的爱情是瑰丽的紫罗兰
我愿意让你沉睡
用冰冷的手术刀切割你的尸体
让你在我的爱里腐烂成灰
我们的回忆是
斑驳的,陆离的,光影交错的
冗杂的,繁琐的,支离破碎的
——第一卷 卷前语
冬。雪纷飞。
南方的雪多是粒状,才落地便化掉,只留一抹湿意证明那白色的精灵存在过,几乎称不得雪。而北国的雪倘若真正下起来,不多时便能积厚厚一层,天地覆白。那雪花是有质感的,晶体粗砺,踩雪时脚下蓬松的雪堆吚吚呀呀地呻|吟。
葛立瞥了眼窗外洋洋洒洒的大雪,目光又落回对座身着西装的英俊男人身上。
那人在发呆。一动不动地看着外面天地覆白的雪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眉微微蹙起,褶皱间都藏着愁意。
葛立试探着唤了几声白先生,那人回神,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很抱歉地冲他露出一个笑容。,一只手递了过来,“今天麻烦您了,我带上您名片,回去考虑好了给您答复。”
腕上不菲的水晶袖扣闪了一下,折射光亮丝丝的。
“好的。名片上电话是微信号,随时联系。”葛立了然地点头,和他握手,叫来实习医生送他出门。
他没有坐电梯,顺着楼梯一阶阶踱了下去。走出写字楼那一刻,白浙面无表情在心里给这家心理诊所画上大大的叉。活了二十四年,几乎一半的人生都在和心理医生、精神科医生打交道,他习惯了和他们互相观察。他厌恶刚刚的医生落在他身上打量的眼神——他在被评估。
翻开微信,他在杨依给他推荐的一溜心理诊所里寻找下一个咨询的目标。
伊甸园?别致的名字。
**********
“现在再想想,你还看到了什么?不用急,慢慢来。你现在面前是我,你可以信任我,你现在很安全,非常安全,不会有人伤害你。”声线柔和,刻意压低了嗓子,微微沙哑,带着足以让人溺在里面的蛊惑。
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女人睁大了眼,瞳孔有些涣散,又缓缓聚焦,和面前的人对视。
那是一张令人惊叹的脸,五官出众。瞳是咖色,很淡,眼神却是利的,刀子一样锋芒毕露,让他凭空多了几分冷和硬的气概。此时她就落在这双眸里。
我是安全的,我是安全的……
女人张开口,喑哑着道,“我……我还看到了……血,好多血,特别红……我……”
“别紧张。我说过,你是安全的。你可以信任我。平复呼吸,深吸一口气,对,慢慢吐出去——”
“人。血里有人。躺着的,特别多……我看见有一个小孩,穿着粉色裙子,上面印着花……还有一个男人,站着的,握着刀,他转头看我……”女人破碎的音忽然断了,她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那些血腥的,不堪的场面。她想起那个人,握着刀,看她的眼神寒冷刺骨,她那时站在原地,双腿灌了铅一样沉重,她觉得自己一定要死了,那个人会毫不犹豫杀了她。是的,他会这么做的,她要死了,她要死了,她不想死……
女人痉挛般的颤抖起来,在沙发上蜷成一团,失控地高声尖叫。鲜血,破碎的肢体,握着刀的男人一齐往她脑海里钻,让她几乎爆炸。
对面的医生站起来,绕过茶几,到她面前蹲下。她在崩溃,而他毫不慌乱。那人的声音如沐春风。“邹青,你觉得那男人要杀你?我说过,别怕,你现在是安全的。都过去了,这里没有血也没有杀人犯,房间的飘窗上有一盆紫罗兰,是你送给我的,让我想想什么时候……上周三,你记得吗,上周三,你说你喜欢紫罗兰,也喜欢吃可食用的紫罗兰。你喜欢读诗对吗?有一句,‘往事已往,昨日不再重现’,别怕。都过去了,现在你非常安全,它们只是回忆……”
他不断重复别怕,你是安全的,循循善诱,试图安抚邹青。女人的颤抖渐渐平息,她埋在双腿里的头抬起来,挂着泪水迷茫看向男人,他递过抽纸,眼里的镇定让她脱离那段黑暗的回忆。她不断自我催眠,我现在是安全的,没人可以伤害我,很久之后,用纸擦干脸上的泪水,为自己的失态道歉。
“没关系,”男人笑着,“我是你的医生,在这里,你可以完全放松。所有的恐惧害怕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帮助你。你看,其实没什么大不了,你现在安然无恙。那些场景都是代谢垃圾,努力把它抛在身后,会成功的,嗯?”
邹青又望向那双浅咖的眸,坚定地点了头。
男人望向腕表,“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好多了。”
“那今天就先到这里,这周不用复诊,下周来吧,时间和我微信预约。”
“好。”
他关掉录音笔,打开诊疗室的门,送邹青出去。
“邹青,你很坚强,我相信你。一切都会好的。”
“谢谢季医生。”
“不用这么客气,直接叫我季从礼,把我当朋友就好。这么久了,我算你的朋友了吧?”他眨了眨眼。
邹青笑了。
“是的,朋友。季从礼。”
送走邹青,季从礼回到办公室,一手转着录音笔,另一只手取过档案笔记。“患者:邹青”旁边是她的证件照,二十九岁的姑娘在蓝色背景前,露出一个克制含蓄的微笑。
还有她的病情诊断:患者自述经历意外后睡眠质量降低,频繁失眠,噩梦,惊梦。情绪低落,抑郁态伴随焦虑,严重影响正常社会生活。初步判断为PTSD。
下面是每次治疗后季从礼做的记录笔记,他向后翻到空白页,提笔:2020年11月23日,系统脱敏疗法第一阶段初见成效。患者有强烈抗拒反应……
大概因为那次经历,邹青防备心很重,自始至终都没有完全信任他,也一直没有完整描述情景。事件一定不止这样,那个男人一定说了什么,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呢?邹青不肯说,或者说,害怕去说。但是他必须要了解全部,找到她的最大恐惧点,才能进行接下来的治疗。
季从礼把左手转着的笔换到右手,暗自思忖,也许应该给她做一次催眠,和她的潜意识沟通?
“季医生,有一位先生来咨询。第一次来,没有预约。”助理敲门。
季从礼放下笔,整理西装褶皱,走出去。
那人站在助理旁边,第一眼看过去,身高出众。长相也是极出众的,眉锋,目深,鼻挺,唇薄。眼尾勾上去,目光落过来。作为男性,身高虽挺,人却纤瘦,五官也过于精致了,虽然柔媚,却不显娘气。
季从礼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番,突然想到不知谁说过的一番话。
男子女相,风流薄情。
男人伸出手,“白浙。浙江的浙。”
季从礼看见白浙的袖扣闪了一下,光晃了晃他的眼。剔透的袖扣,大概是水晶的,昭示来者鉴赏能力良好。
他握住那只手,报出自己的名字。
“季从礼。”
穿着高订西装,但站姿略有散漫,脚上配了一双不伦不类的运动鞋,常服大概率是偏休闲的。右手里提了一个太平洋咖啡的袋子,不透明。来私人心理诊所咨询,见到医生的反应不是像大部分人一样简单说“医生您好”然后叙述自己来这里的原因,而是伸手握手,应该见多了应酬场合。握手时力道很轻,几乎是虚握,并且微皱眉,排斥与人接触。
综上所述,受过高等教育,经济条件优越,懂得享受,注重生活质量,社交游刃有余但不喜与人打交道。
最最重要的是,上面他观察到的,大概不是真实的白浙,而是白浙想表现出来的样子,或者说,想让他看到的。在他观察白浙的同时,对方在用余光打量他以及他的目光。
我在观察你,而你在观察我的观察?
季从礼松开手。他用最短的时间对面前的白浙进行了初步的判断。
他清清嗓子。“我现在正好闲着,白先生来做心理咨询?要不要进屋聊?”
白浙点点头和他一起进了诊疗室。
房间面积很大,装修是暖色调的,家具颜色搭配很舒服。有几个单人沙发,围着圆形茶几。不远处有沙盘,立柜上满满陈列着沙盘所用的沙盘玩具。飘窗上摆着十几盆绿植,每盆面前都有一个木制的铭牌。
白浙眯了眯眼,铭牌上是……名字?
季从礼示意他坐,端过来两杯白开水,温热的,刚好入口。他顺着白浙的目光看了看,解释道:“那些都是我的病人送过来的花,我的每一位患者我都请他们送给我一盆最喜欢的绿植,地方不够,剩下的放在了家里。”
白浙收回目光,对着他微微一笑。
“有些病人已经痊愈了,挺好的,”季从礼继续说着,抿口水,话锋一转,“白先生,我注意到你进来时在观察这间诊疗室,并且很认真。观察完,有什么想法吗?”
“环境很好。”白浙继续笑,还是刚刚那种很得体的笑,多一分显得熟稔,少一分显得疏离,刚刚好。
“你似乎对心理医生很抗拒?”
白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的牛唇不对马嘴,“季医生,你现在在评估我吗?”
季从礼挑眉,“不,无法评估。这只是一个前奏罢了。我为什么要评估呢?我能从你现在身上评估出来的根本对治疗没有价值,你懂我的意思吗?你在抗拒我,我能从你身上观察到的都是你想要我看到的。虚无缥缈。”
“你在试图获取我的信任,好了解真实的我,进而对症下药,治疗我吗?”
季从礼闭上了嘴。沉默蔓延。
有心理学基础,而且,看上去,喜欢和心理医生周旋。
这是医生们最头疼的一种病人,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身上有多少是真的,嘴里又有几句实话。
信任,是心理治疗的关键。连最基本的医患信任都没有,整个治疗都是空中楼阁。但是季从礼天生喜欢有挑战性的东西。
“是,我是在获取你的信任,因为这是重中之重。”
白浙点头,站了起来,“今天谢谢你了,季医生。可以给我一张你的名片吗,我回去再和您联系。”
这是一句显而易见的推辞。言外之意就是谢谢你,我不想在你这里做心理咨询。
“没关系,名片在助理那里。”
白浙起身离开,在他握住门把手的时候,季从礼突然叫住了他。
青年面无表情地回身,他却突然卡壳。他叫住白浙干什么呢?白浙是顾客,他想在哪里做治疗都是他自己的事,他又能插什么嘴?
但是也许因为白浙是个很难搞的患者,而季从礼天生热爱挑战。他想留住白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