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妻记》落华笙

1、第一章

　　德仁堂的古家二少爷是出了名的浪荡子，不学无术，日日笙歌，整日流连于花街柳巷。照他所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石榴裙下无坏事。众人也知道，他向来只看美色，不看其他，好看的女孩子三言两语就能骗得他做什么事情都心甘情愿，不好看的女孩子他倒是一副聪明样子。
　　因此，在秦楼楚馆，古少爷是出了名的冤大头，不过是一个没半点心机，没半点聪慧，连三分谋略都没有的傻小子。他以为他是为爱奉献，为色所迷，众人不过以为他是傻乎乎罢了，背地里竟然给他起了名字叫古三岁。
　　其实古言并非是不聪明，仅仅是不愿意在女孩子身上耍聪明罢了。他待这些妓院里面的女孩子倒是诚恳得很，从来不说瞎话，说到的一定做到。若是有天他承若会为花魁姑娘摘下来天上的星星，那就说明他是真的要去给她摘星星。因此他在醉红楼很是受欢迎，比那些嘴上抹了蜜，心里却是黑的人强得不要一点半点。
　　他整日浪迹青楼，竟有时候不分昼夜。
　　今天，他正左拥右抱，抬起酒杯将一大杯酒全灌进肚子里，正要说唱几个小曲来听听，面前的女孩子就哭哭啼啼地跪在他面前。
　　古言最看不得女孩子哭，问她怎么了也不说话，还是一旁的女孩子说她家中母亲病重，急需要钱请大夫买药。
　　古言一听，转身便将自己身上的银子都掏了出来递给她，道：“那你快回去照顾你母亲吧，这里就不用候着了，老鸨那里我帮你瞒着，就当你今天一直都在这里。”
　　“罗兄，你身上有钱没有？”他看向一个俊俏的少年。
　　那罗兄面色发窘，将身上的几辆银子也递给那个舞姬。
　　这舞姬这才哭哭啼啼地离场。
　　古言想人生艰苦，不知道她的母亲能不能治好。
　　这样想着，他有些伤心，又喝了好几口酒，有些醉了。
　　他用力搂了搂身边的女孩子，隐约闻到浓浓的脂粉味道，听得见丝竹之音，但是无法分辨。
　　他起身，抢过旁边歌姬手中的琵琶，手指弹起，唱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他正要唱下一句，门却猛地大开，耳边落下一句“罗忠义在哪？”
　　瞬间丝竹之音暂停，歌姬舞姬都朝后退了好几步，藏在古言身后，看向来人。
　　只有古言手中拿着琵琶，胡乱弹着，脑中却是在想：这声音清脆甜美，倒像是葡萄酒一般甜醇。只是其中夹杂的怒气使这声音有了些许瑕疵。
　　不好，不好，古言心想，若是没有怒气便是好闻又好吃的葡萄美酒了，正好配上自己手中这夜光杯。
　　古言一边摇头，一边摇摇晃晃地单手指向一旁坐着的俏书生，问道：“罗兄，这是你妻子？”
　　那罗忠义面色紧张，向古言靠了靠，轻声道：“古兄救我，我，我与她无关。”可是面目却是紧张的，并不是一点没关系的样子。
　　古言笑道，转身看向来人，浑身精神却是为之一振，酒气醒了大半。
　　只见面前的姑娘，年纪大概十八九岁，一双眸子平静如水，明亮含情，柳叶眉更显雅致，可谓是眉目如画。樱桃小嘴，粉面雕琢，清冷雅致，颇有几分冰山美人的味道。她身穿着一袭雪白的襦裙，绣着一只只蓝色蝴蝶栩栩如生。头发不过是简单地挽起来，插着一只翡翠簪子，简约而又好看。
　　他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同样俊俏的罗兄，再看了看这姑娘。
　　那姑娘冷眼看着他，一脸漠然与提防。
　　“跟我回去。”这话是对罗忠义说得，罗忠义猛地躲到古言身后，抱住他的手臂不松手。
　　那冰山姑娘更加生气，只是面上不显，只说：“现在跟我回去。”
　　话中含着的冷意，怕是可以冰冻美酒了，古言瞬间觉得葡萄酒下的冰块多余。
　　这次古言也被凌厉地扫过，他瞬间清醒起来，用力脱开罗忠义的手，呵呵地笑着，道：“你看，你家夫人如此好看，快随她回去吧。”
　　古言在美女之间的站队从来不会有半分犹豫，这冰山姑娘长相犹如天仙下凡，气质清冷，一看便知道是大家闺秀。而罗兄女扮男装，是小家碧玉的长相，与这位姑娘不可同日耳语。同时，屋内这些俗气脂粉瞬间没了光彩，纷纷退后好几步，反而满眼嫉妒。
　　古言此刻觉得浑身上下一片清爽，像是从头顶上注入了一股子清透之气般，燥热全消。此刻，怕是这位姑娘让自己把罗兄五花大绑绑回去，他也是愿意的。
　　“不，我不回去。”罗兄却是拼死抵抗，这次干脆搂住了古言的腰身，死死不肯放手，似乎如果她被拖走，就一定要拉上古言当垫背的。
　　古言吓了一跳，只见冰山姑娘的脸现在已经彻底黑了。
　　冰山姑娘旁边的姑娘举起手中的木棒，怒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天地良心，我什么都没有做啊！”古言心想，不过是她拼命央求我来青楼玩我才带她来的，这不怪我啊。
　　他正想着要说什么才能解释清楚，突然觉得脸上一片热辣。那姑娘似乎是忍无可忍，啪地抬掌落在古言脸上。
　　众人轻呼一声。
　　古言向来打架不分男女，下意识地抬掌要打过去，可是看见对面的姑娘脸上的皮肤吹弹可破，若是落了五个指印上去，若是落了疤可怎么办。思到此处，觉得没有用木棒打在头上已然是幸运。
　　他恨恨地放下手，一腔怒火没处发，只好努努嘴，咬咬牙。
　　众人以为他会发火，会发怒，会张嘴骂人。
　　可是古言一转脸，却是温温柔柔对着冰山道：“姑娘，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做。”
　　随后，他倒是咬牙切齿地对身后的罗忠义说：“你快，不管是姐姐还是妻子，快随她回去吧。”
　　“我不！”身后的人尖锐地反抗，突然松开古言，跃到桌子上，美酒佳肴都哗啦哗啦洒了一地。她左脚右脚踢来踢去，怒气冲冲道：“我就是不回家，我，永远，不会听你的管教的！哼！”
　　古言瞬间明白了，这不过是叛逆少女离家出走而已。
　　她大抵是喝醉了，脸上红彤彤的。冰山姑娘一挥手，身后的人便将罗忠义从桌子上脱下来，捆起来。饶是如此，她仍然是嘴里不老实，大声喊着：“我不会屈服的！不会屈服的！”
　　冰山姑娘冷冷地瞧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古言挠挠头，空气突然变得寂静，大家面面相看，一句话也不敢说。
　　沉默许久之后，突然听到有人说道：“没关系，我们接着唱呀。”随后音乐声音再度响起，然而古言却觉得很是焦躁。
　　他噌的站了起来，大声喘息着，抬起脚窜到门外，一溜烟消失在大家的视野中。
　　他下意识地想要找到冰山姑娘往哪边走，但是却毫无头绪。一想到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冰山姑娘了，觉得这辈子都没有意思了，不由得眼睛有些湿润，自己都觉得自己太不争气了些。
　　他跑着跑着，泪眼朦胧中竟然看远远地看见冰山姑娘的丽影，她正带着罗忠义走到一座府邸前，半开府门。
　　他伸长手臂，叫着：“等等，等等。”
　　冰山姑娘倒是停下了，看着他，面露困惑，轻移莲步向他走过去，问道：“你是谁？”
　　趁这功夫，从半开的府门中钻出来几只猫狗，朝着古言扑了过去。冰山姑娘俯身抱起一只猫摸着，轻声将一只狗叫了回来。她的声音比玉琴的声音都要好听上几倍。
　　古言喝酒喝得有些多，看见狗就退后几步，一跤跌在地上，看着青天白日，脑子里不断地回响，我是谁，我是谁，思考片刻，冰山姑娘见他不说话，转身要走。古言一跃而起，觉得自己必须要说些什么，立马脱口而出。
　　“我，我叫古言，你记住了，我会娶你的！”古言挺立在她面前，倒是像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此时天边泛起鱼肚白，一丝朝霞落在他脸上，面容神采飞扬。
　　她倒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奇异的场景，这少年生得俊秀，目光炯炯，倒像是说一件认真而又了不起的事情。平日里那些浮滑公子看到她眼睛就泛了绿光，她倒是习惯那些狼一样的眼神，丝毫不担心自己被咬，可是近日这位少年，却是头一次遇到。
　　她自小在尼姑庵长大，经老师傅的教导，从小不通男女之事，不懂男女之情，早把自己放在情缘之外看待男婚女嫁之事。因而她听了这话，并不面红，倒是觉得好玩，稀奇。毕竟之前只看过那些不要脸的老和尚偷偷钻小尼姑的被子，从未有人正经地说什么我要娶你。
　　虽然，他似乎也算不上特别正经。
　　她转念一想，昨日弘哥哥说与她宿州城内有一家公子傻了，整日跟人说些疯言疯语，想着大概就是他了。
　　冰山姑娘乍一听，噗嗤一笑，对着旁边人轻声道：“他怕不是有什么毛病，应当送到德仁堂看一看才好，德仁堂的医术向来是高明的。”
　　“小兄弟，我这里有几两银子，你拿着去德仁堂，那里会有人照顾你的。”她柔声说道，心里想着，看他这个样子估计不知道自己家在哪里，不如给他些银子让他去德仁堂看病吧。德仁堂的古老先生一定能治好他的。
　　“我说我要娶你。”古言又一次正色道，“我会来提亲的。”
　　冰山姑娘抬起袖子掩面笑了许久，心想这小傻子倒是很难哄呢，嘴上只好道：“好，好，可是，小兄弟，你有银子当聘礼吗？要娶女孩子要聘礼的。”
　　古言开口便道：“自当是黄金万两……”
　　话一出口，他自觉不妥，空口说白话怎能让人信服，因此摸便口袋，却发现，一点碎银子都没有。
　　她忍不住笑了，道：“你拿着这些银子去德仁堂，我就等你来娶我好不好？”
　　她的眼睛明亮，让人沉醉。
　　古言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正要辩解他就是古家的少爷。冰山姑娘转身就进了府邸。只留下她身旁的老人笑眯眯地看着他，手掌里是一点碎银子。
　　古言抬头看向那朱红大门上的牌匾上的两个鎏金大字。
　　落府。

　　古言回到家，无缘无故就生了一场病，发烧发了好几天，待到第四天才迷迷糊糊清醒过来。第五天古言能够下床走动，但是却食之无味，见到什么食物都没有什么胃口，脑子里飘飘忽忽，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了第七天，他一拍大腿，才知道自己脑子里飘飘忽忽都是那个冰山姑娘的影子。
　　他去落府看过，绕着这府的墙细细寻了一圈，找到一棵大树，三下五除二便爬了上去，跳到墙头上。巧的是，墙内也有一颗大树，他便躲在树后，欲跳进府中去寻那女子。可是他正低头张望之际，却正看见她。她依双目湛湛有神，修眉端鼻，容貌绝丽，国色天香，只是容颜之间有淡淡的愁绪缭绕。
　　他们二人一人在墙上，一人在院中，隔着几尺，四目相对。
　　他看得痴了，觉得她一定是在看自己，而眉目之间的愁绪，定当是等待自己黄金万两来给她做聘礼。
　　“你看够了吗？”
　　耳边突然传来清脆的声音，古言回过神来，看见树上正巧也爬着一个人。
　　罗兄一身短衣，头发高高的束起，面容清丽淡雅。她一手拿着一个鸟蛋，另一只手扒着树干，鼻子上蹭了一小片灰尘，显得极为可爱。
　　“你怎么在这上面？”古言说着就伸出手要去帮她抹掉鼻子上的灰尘，身子刚往前一探，罗兄的手掌就伸了过来。直接将他推了下去。
　　“开门，放狗！”她大叫。

　　古言重重地跌了下去，还好不算太高，没有受伤。
　　他刚站起来拍打身上的尘土，眼前一道寒光，逼得他腿一软跌倒在地上。那枪尖正冲着他飞过来，他下意识地后退，顺着枪的方向看向怒目圆睁的来人。“罗兄！”他尖叫起来，忙乱之中不忘装傻，“你，你，你怎地是个女儿身呢？”
　　听徵哪给她说话的机会，上前一步乱戳一通。他拖着身子向后退，那枪头猛地向他的腋下刺去，他机敏地抬起手臂，四肢一通乱舞，在地上打着旋四处躲闪，像个愚笨的杂耍人，荡起一阵尘土。
　　“罗兄！你这是干甚？我与你无冤无仇……”
　　“你与我无冤无仇？谁叫你那天不救我？”听徵强忍着眼泪，将委屈都注于枪头上，奋力向前刺去。
　　“你，你这说的是何话？”他逮住机会，抱住枪身，“那几日我带你逛东逛西的，何曾亏待过你？”
　　“你，你这混蛋！我叫你救我，你还是让我被我姐姐带回来了！”
　　听徵说不出口，疲累得又扯不动枪，气得松开手里的枪，直接上前拳打脚踢。
　　论舞刀弄剑，古言是不行的，但若是拳打脚踢，他可是身经百战，因此没几下便制服了听徵。
　　“你姐姐亲自来找你，我总不能拦着她吧！”
　　话音未落，只听刷刷几声，古言胳膊一阵刺痛，几十把枪尖正对着古言。
　　古言只得放开听徵，大叫：“这误会可大了！”
　　此等事情，他叫得如此大声，听徵抢过一支枪戳着他脖子，怒道：“给我闭嘴！”
　　古言立马闭嘴，他的小命还是要紧的，虽然他什么也没有做。
　　听徵抿着没有一点血色的唇，冷冷地瞟了他一眼，从鼻中发出轻蔑的冷哼声，拾起枪便走。
　　“喂，罗兄！总得留下你的真实姓名吧！”
　　古言这才看见，冰山姑娘就站在罗兄的身后，此时正望向他。
　　“姑娘，姑娘。”古言倒是口吃起来，爬起来，似乎不会说话了一样。“你，你生得很美。”他穷尽心中所想，却是想不到什么来形容她的美，平日里他总是用各种词来奉承好看的女孩子，可是近日却是哑巴了。
　　她秀眉微蹙，面露不满，但是半句话也没说。半响，对着旁边的小厮说道：“去厨房拿些饭给这位小兄弟吧，不要让他到处乞讨了。”
　　古言上上下下打量自己一会儿，疑惑，难道自己穿的像个叫花子？她难道忘记了我要来娶她吗？然而不等他说话，冰山姑娘已经进门了。

　　“小姐。”王管家进了账房，弯下腰，毕恭毕敬。
　　听羽从账本里抬起头，眼睛酸胀，面有倦色，强将思绪从那纷杂的数字中抽离出来，问道：“今天绣坊可还一切正常？”
　　“回小姐，一切都正常。”
　　她疲惫地闭上眼睛，想着之前那小兄弟跟犯了病一样说着要娶自己，也不知道他的病怎么样了。还有听徵，要用什么法子才能让她好好去学堂念书呢？
　　雪雁上去恳切道：“小姐这般担心二小姐，为何不去看看？”
　　听羽动了动，却是摇摇头，道：“因为个学堂就要离家出走，让她冷静冷静吧。”
　　雪雁扑哧一笑，道：“小姐可真是老古板了，照我看，小姐小时候不也最是不喜欢读书吗？”
　　“你这丫头，倒是伶牙利嘴，真想要把你这嘴拧下来才好。”
　　雪雁佯装害怕，却依旧补上一句。“小姐身负落家兴衰，可是却是不愿意二小姐身上也背负这些，要不然，小姐你早就拘着她哪也不准去了。”
　　一年前听羽父母双亡，偌大的落府只剩下听羽与听徵二人，和几个忠心的下人。小小年纪，听羽切身体验了什么叫人走茶凉，树倒猢狲散。好在听羽争气，撑起了云绣坊的一片天，叫那些趋炎附势的人都刮目相看。
　　“那也是让她冷静冷静吧。”听羽暂时还没有时间管她，目前还有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