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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成神(下) ...


  •   “他究竟为什么叛逃了?”

      你紧紧盯着小师妹的脸,不放过她脸部表情上任意一个细节,多日因虚弱无力而失去光泽的眼睛又重新闪烁起来。

      杨相思看着那对慢慢亮起来的黑曜石,一时之间竟有点恍惚,从心底漫出的情绪究竟为何呢——

      “李师兄打伤看守灵宝塔的一位内门师兄,欲盗走琉璃盏,被掌门师叔发现了。”

      杨相思用手指摩挲着青白瓷碗沿,上面似乎还残留些许温度,虚空的视线没有焦点,不知在看向哪里。

      “于是被掌门打伤后,逃了。”

      你似乎怔住了,嘴张张合合不知该说些什么。杨相思盯着你的嘴,好几次她看出你是想说些什么的,但最终还是归于沉寂。

      你复又垂下头,与世隔绝一般的模样,不发表任何意见。

      “师妹快走吧,被师父或师叔发现就不好了。”语气淡淡地,没有提及任何关于自己被锁在祭坛上面的缘由,你只是叫她离开这里。

      相思听由最喜爱的师兄的话,乖乖地不做任何询问,只是在转身之际突然明白了那弥漫在心底的情绪究竟名为何。

      ——是嘲讽啊。

      *

      杨相思带走了祭坛上最后一丝人气,你有些贪恋她的温度,被悬挂的手虚虚合拢,像是在挽留,又像是放纵。

      你其实是知道的。

      李溪云自幼就与正统出身的蓬莱山一派的弟子不同,甚至与你也不同。他在濒死时死死抓住了欲路过的掌门的衣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

      “…救……救救我……”沙哑的样子听了直叫人皱眉。

      天凌阁掌门也确实这样做了。

      他垂下眼睑,视线之中是那双刻满血迹伤痕的小手,接而移到了衣摆上的脏污之处,淡淡开口:“我已经闭门不收弟子了。”

      正面朝下埋在地里的幼小身躯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

      天凌阁掌门抬脚欲走。

      “……我…可以…当个…打杂弟子,不需要…你…费心教我,我只要…有…一口饭…吃…就可以……”

      求生的本能让他完整地说完了这句话,之后还有些颤动的身体彻底瘫倒,不动了。小少年昏迷了过去。

      *

      “他哪是想要顺手救个打杂的,只不过是我的手脏污了他的衣摆,他又不能放下尊者身段掰开我的手。”

      “你说,那多难看啊。”

      少年笑得张狂肆意。

      身穿与天凌阁内门弟子服饰完全不同的黑色外衫的少年,在数十米开外的地方,持剑与你相对而立。往日最是温文尔雅的儒雅气质不见了,李溪云张扬的表情满是讽刺与憎恨,他向你诉说着从未提及的过去。

      剑弩拔张的气氛让你的大脑迟钝起来,前一刻还是像往日那样在室内打座,运转心法,日复一日地修炼自己,但是这一刻却发生了完全不同于往日的事情,这让你有种不知现在身处何方的迷惑感。你甚至有点怀疑自己。

      雨夜中看不清少年的表情,他黑色的衣衫像是吸饱了汁水,衣料丝缕间是阴郁却富有光泽,像是要把内在最反叛的他剖开在你面前。

      黑衣少年右手提着琉璃盏,雨滴顺着琉璃盏滑落,好像染上了宝物火芯的暖橘色。

      李溪云看不清你的表情,他现在满心都是把罪恶剖开一起给你看的痛快与对名义上的师父的憎恶,混着微不可言的恶心。

      他眼里的笑意真切,可除那之外更多的是复杂,连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他在皱眉。

      “现在,让开。”

      他一甩剑上的雨滴,举起剑来,剑锋直对着你的眼睛。

      “我们,不能谈一谈吗?”

      你无力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冷凝的声音打断。他从未用这种语气跟你讲过话。

      “谈什么?琉璃盏都被偷走了,你觉得师父接下来会做什么,我的结局又是什么。”

      “倒不如说,我来这里根本就不是为了和你相亲相爱地当什么朋友兄弟,我就是为了这个而已。”

      说着,他晃晃手里的琉璃盏,像不是即使潜伏十几年也要追求的宝物一样。

      “我最后说一遍,让开。”

      那天夜里小雨转大,雷电的轰鸣声沉闷地像远在天边,又近在耳边。

      你不大记得之后发生什么事了。

      唯独少年与你擦肩而过时飞溅的雨点打在你的侧脸,有点疼。

      “溪云……”

      但这声亲昵的称呼再不知道可以跟谁说了。

      *

      再之后你就被师父锁在了祭坛上。

      师父的眼睛是太阳般金色的,总是散发着不似常人的金属般的光芒,像是冷硬又不近人情。可唯独被他宠爱的你知道,他不是这样的。

      但那天夜里你被锁链钉在祭坛上,艰难地仰头寻他的眼时,那里面散发的光芒依旧像是从前那样,像端坐于天降的神明,冷酷又无情。

      于是你又开始怀疑自己,师父是真的喜爱你吗?

      你不知道,只觉得那一天真是玄幻的一天,让你可以捧腹大笑到眼泪流出。

      太好笑了,你以为的朋友不把你当朋友,你以为宠爱自己的师父也其实不如所想那般。

      实在是太好笑了。

      *

      其实你是知道师父培养你只不过是利用你接替他的责任——守护修真界,守护苍生。这在过去十几年里是非常明显的了,他在教导你时无时无刻不在灌输给你一种“即使牺牲自己,也要拯救天下”的观念,你不理解为什么要拯救那么多和自己不想干的人和事,但还是非常高兴,因为你被需要了,被自己最重要的人需要着。

      焦土,血液凝结后的赭红土块,战争过后无声飘荡在空中的灰尘与硝烟,身体渐渐冰冷无法发出呼救声的绝望与无力感……那天宽厚温暖的胸膛,溢出眼眶的泪水,你哽咽着缩在对方温暖的怀里,自那天起,你发誓也要做一个像他这样的人。

      你是个没有过去的人,醒来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哪。在荒无人烟、寸草不生的野地里呆坐了几天,期间什么声音都传不入空白一片的大脑来,好像天地都跟着寂静了。直到肚子传来“想吃东西”的叫声,你才想起人类是需要进食的。

      “进食是什么?”你想。

      但自己的直觉总归是没有错的。

      于是你撑着年幼虚弱的身体顺着水声传来的方向摸了过去。路上周围的绿色愈加多,你看到了条河。

      根据水面上的倒影来看,你不过五六岁大。虽然你也不知道五六岁大是什么意思,但是在看到倒影的一瞬间你就做出了这样的判断,然后再顺着河流一直向下走。

      终于,你看到了烟火,紧接着看到了一个小村庄。你几乎饿到昏厥过去,强撑着疲软的双腿走到最近一户人家轻轻敲了敲门。

      老旧的木板门发出嘎吱的声音,比你的敲击声都大。轻而慢,非常谨慎的脚步声让你模糊的大脑在转了几秒后才反馈出这是女主人的信息。但你实在没有力气发出声音来,让对方察觉到你只不过是个瘦弱的孩童,胃袋里的饥饿感让你怀疑这是个什么都能吞下的黑洞。

      终于,你昏倒在地了。最后的视野里是那扇紧紧封闭的破旧木门和女人的鞋子,然后意识陷入黑暗。

      再次睁开眼来,你就在那户好心的人家里住了下来,成为他们的家人了。

      良阿母是个温柔女子,她的丈夫在半年前被官府的人强硬征走了,家里也只剩下她和两个孩子。好在丈夫时常打猎,在家里的地窖存了不少东西,她又是个勤劳能干的贤惠女人,庄稼的收入也勉强够她们母子三人吃了。

      这个小村子虽然偏僻但是依山傍水,日子过得也不算太艰难,村民也大都很纯朴,也很团结,遇到问题就会聚在一起讨论解决。

      对于你这外来的孩子,他们讨论了好久。毕竟是一条人命,谁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你饿死。于是大家觉得每户人家都匀一点粮食给你,把你养下来,敲板决定后白了胡须颤巍巍地拄着拐杖的老村长问良阿母愿不愿意收留下这个孩子。她同意了。

      于是就有了你一睁眼就收获了三位家人,哦不,是四位家人的场景。

      “人类都是这么友善的吗?”

      然后你细细思索了下,直觉否定了。

      “不是的。”

      视线中是温婉美好的女子,正睁着水眸温柔地看着你,穿着不合身的粗麻布衣,手腕脚腕都露出来了,旁边还有两个探头探脑的小孩,不时地转动黑黝黝的大眼睛瞧你,头上顶着两个小鬏鬏。

      “你愿意留下来,成为我们的家人吗?”

      温热的血液从四肢流向心脏,这不过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可你却觉得心脏暖暖的,一下一下地逐渐加快,鼓膜传来躁动的声音。

      “好。”你听见自己说。

      之后的日子过得快得好像按下了加速键,每天都是快乐得像泡在糖罐子里。你逐渐学会了人类的一切。

      也学会了笑。

      微笑,当你发自内心地想要留下来时。

      大笑,当你被两个调皮捣蛋的哥哥带到小河里捕鱼时,专注地盯着游来游去的鱼儿却被耍了一通坐到了水里,哥哥们捧腹大笑指着成了一只呆愣的落汤鸡的你时。

      苦笑,因为营养不良显得格外瘦小,村民们都不相信你五六岁大了,每次有大妈或是未出阁的小姐姐路过,就要揪一把你的脸蛋,塞些小零食给你。

      ——也学会了哭。

      战争爆发了,村子里的人全死了。

      你总是随波逐流着,模仿着别人的模样。但是,当你蜷缩在白衣男子干净整洁的衣怀里时,第一次萌发了自己想要什么的念头——你也想像他一样。

      一样强大到能够救下想救的人。

      让士兵不再牺牲,让战争不再发生,让父亲都活着回家,让孩子不再承担丧父丧母之痛。让他们都能够活下去。

      这是你的夙愿。

      *

      总归第二条命是师父给的,再还给他也没什么。但是就算你因为违反门规放走了李溪云,身为亲传弟子也不可能受到这么大的处罚,就好像要把全身的灵气都抽走一样。

      修真者虽然可以运转心法从天地间吸收灵气,但是这是个循环无端的过程,只要开始汲取就可以运转心法继而充分吸取天地间的灵气,贡修行使用。

      但是缚神锁截断了吸收灵气这个环节,心法不能运转,修真者体内没有灵气就与常人无异。

      辛苦培养出来的“继承人”,师父他不可能就这么废掉的。

      那他想做什么?

      你闭目养神思考着。

      缚神锁这么珍贵的神器不是放在灵宝塔珍藏,就是奉作师父师叔们使用。缚神锁顾名思义就是连神仙都能够锁住的锁链,在灵气渐渐稀少,魔兽卷土重来的现在,属阳性的缚神锁的能贡献非常大的作用。

      说实话,用在你身上,你觉得是过于屈才了。

      冷静下来思考,师父并不是想要处死你。那么就有两种可能,第一,他是想借以惩罚你,过段时间就会放了你。该解释勉强能顺着逻辑讲下去,毕竟你和李溪云都是掌门的弟子,李溪云抢走琉璃盏,你又放跑了他,掌门一派一下子出了两桩丑闻,对你就要从重处理是应该的。

      第二就是,师父要专门清空你体内的灵力。除了这是故意的,你再也想不到别的为什么用珍贵神器来处理你的原因了。

      清空我的灵力做什么?

      你想都没想,直觉就是第二种解释了。

      清空,空出,空……

      电光火石之间,你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

      ——不是废除,是要移走。

      师父要在我体内放什么东西吗?

      你百思不得其解,推断到这一步就是再怎么大胆推测你也想不通他究竟想做什么。

      修真界与人间不同,一年只有夏冬两个季节,你听着淡淡的蝉声,头顶星子密集又璀璨,突然想起了从前。师父抱着幼小的你坐在他膝上看星星,给你从天枢指到瑶光。

      你伸出短短的手指指向一颗亮亮的星问你眼里高大的男人那是什么。

      师父的动作总是轻柔而舒缓的,他摸摸你的发顶,宽大的袖摆里一阵冷香袭来,柔声告诉你,“那是紫宫,离北天极最近的一颗星辰。”

      你抬头望去,与十几年前幼年的你重合了。

      一闪一闪的星星像是眨着眼,又像是在对你发出叹息。漫天星辰倒影在你的眼底,一时之间分不清是哪边更好看一些。

      空旷的祭坛上,白衣黑发的少女小的可怜,扬起天鹅般修长白皙的脖颈,点点星光落下。

      *

      像往常一样,相思跪坐在地面上收拾碗筷,你低头盯着碗沿边的油渍发呆。

      这样的状态已保持一月有余。

      你沉默着,还是开了口询问。

      “李溪…”

      “师兄,今天的餐食可还符合你的胃口?”

      小师妹突然扬起灿烂的笑颜,声音盖过你去。

      你哑然了,心知她这是故意不想让你继续问下去,也确实是这样,一个已经被逐出师门的叛徒已经与你毫无干系了。

      于是你转开话题,抬头轻轻问她,“一直都是相思自己做饭吗?很美味。做饭会不会很累?”

      视线下移,你看向她的手,还没等你看清楚她就扯扯衣袖遮挡住了。

      “不是很累啦,别担心啦,师兄。”声音娇娇软软。

      小师妹把手揣在袖子里,端端正正地坐在对面,看上去想和你聊聊天。

      “就是第一次下厨的时候闹了许多笑话,有次我把盐和糖搞混了,去拿给师弟们尝,他们都不敢说不好,强忍着咽下去了还干笑着说'师姐很好吃…',师兄,你不知道他们那个表情,实在太搞笑了哈哈哈哈哈。”

      小师妹长得很美,是天真纯洁之美,她这么袖子掩盖半张脸,勾人得很。

      你看她这副很是魅惑的样子,反而挑眉问她,“怎么遮着脸笑了,师叔不让你露出大白牙地那么笑了?”

      小师妹:……

      “师兄我先走了,等下师父还要检查功课。再见。”

      这怎么还生上气了,你被她御剑甩出的气喷了一脸,茫然地看着她裙袂飞扬的背影渐行渐远。

      你其实是想等她态度软化后旁敲侧击一下李溪云的状态,现在你获得信息的唯一渠道就是小师妹了,这回还把她气走了。你难得有些迟疑。

      要不我下次说话客气点?可你寻思着自己也没说错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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