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紫] 青玉简》有天遇见海

7、第 7 章

　　七

　　“并不是所有的事情，有心就能求得原谅。”

　　正因为明白，所以执著。

　　可怜那些鬼界当差的，当初真可谓是一个头两个大，新鬼烦冤旧鬼哭，哪个不是顺入轮回循环往复。原本放着个死倔的云天青没有理他，才过了几十年又来了个牛脾气的臭小子和一个古灵精怪的丫头。不，应该说，是云天青那个死鬼的儿子儿媳，不仅来了，还正大光明的赖着不走，说是拿什么百世轮回之资向神界换了点东西。

　　洄奕叹了一口气，自己不过算个新吏，上任第一天就有个野人似的小子拿飞剑把风雅颂他们射了个对穿。

　　“菱纱菱纱，今天有肉吃了！”

　　洄奕扶额，这都是第几次了，开始还会差人管管，但自从派去的人被那疯丫头教训得鼻青脸肿以后，便也这么放着了。开什么玩笑，就这样被别的鬼见了没个几年鬼界还不人口爆炸啊，那时候他这鬼吏也不用干了。所幸视而不见起来，至于风雅颂，反正鬼界里也没人会再死一次，就让他们射去吧。

　　放逐渊外，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传来打破了无常殿万年如一的死寂，洄奕知道自己的嘴角弯了弯，罢了罢了，死生多少事，长须带笑颜。

　　菱纱的心情，今天似乎很好。

　　云天青坐在桥上眉眼温柔的看着这个喜欢攀附在自己肩上听故事的儿媳，内心里还有几分感激，自己这个儿子也是铁了心不想下辈子了，她却留了下来，用膝盖想也知道不会是为了成天听自己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

　　“今天讲点什么好呢……”

　　“还是同以往一样讲讲伯父在琼华派的时候的事吧。”

　　“你怎么这么喜欢听那些个旧事”

　　“因为伯父每次讲起琼华派，讲起凤玉前辈和玄霄前辈的时候表情都特别温柔啊。”

　　其实连伯父你，自己都不曾察觉吧。少女轻轻的靠着男子坐下，两条鲜活的腿在空中微微的晃荡着。

　　“是吗……”

　　云天青其实早知道，他自己不算是个好父亲。

　　他也早知道凤玉师妹一生一世爱着的那个人并不是他云天青，但是，这和他对待天河的态度并没有关系。

　　他只是本能的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待这样一条鲜活的生命。

　　他其实并不算是一个温柔的人。

　　不像他的师兄，玄霄。

　　不是没有因为他一句“害怕修炼之苦”而心怀不甘过，不是没有因为同吃同住的冷淡而悄悄抱怨过，也不是没有因为情愫暗生的对象在他面前把自己当空气而黯然神伤过。

　　只是每次夜半醒来，看到剑舞坪上那个抬头仰望星空的背影时，他便也能这么不带任何想法的陪他望上一夜。只因，月色如水，而夜空下的那个人，安静的叫人心软罢了。

　　“仰望这亘古的星辰并不是为了哀叹人类在天道面前的渺小，而是为了让我们更加珍惜生命的伟大。”

　　还记得，那是偶有一次，自己在陪他看星象的时候他突然低低的说于自己的，是不是说于自己的也不知道，不过那一天，师兄的心情出奇的好，他知道，是因为下午在醉花荫和凤玉师妹……

　　然而更为振动天青的，是玄霄对于生命的理解。

　　要知道，修仙之人，一直都是以天道至上，而玄霄竟说天行有道在于生命的往复之下。

　　天青侧目看他，自己的师兄，也只不过是把自己对生命的热情悄悄的埋藏在斩妖除魔的卫道重责之下的普通人。平日里看到长老们对他时常委以重任，同期的弟子们多少有一些愤懑不平，天青却明白，此时夜观星象的，不过是个与他们年龄相仿的青年罢了。

　　也是从那以后，云天青打从心眼里开始认真的敬佩自己的师兄。

　　并且一叫，就是一辈子。

　　“那我就讲讲还能想起来的那阵子，和师兄有一次下山的事吧。”

　　“云天青！！！”

　　“师兄，在~”

　　寿阳城内，满大街的人都在驻足侧目，只因今日城内的喧嚣之中忽然多出来两个恍若出尘般的青年。白衣蓝袍，他们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个名叫昆仑琼华派的地方，只觉得这两个年轻人越看就越像仙人的模样。

　　“云天青！”

　　白衣的青年又叫了一遍，玄霄当然知道他们两个现在就是吸引整条街目光的主因，而这种目光又是他最为不习惯的。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一个念想同意和这个家伙顺道到寿阳城购置些物品的。

　　强行忽略了眉梢处那种血管一突一突的感觉，玄霄伸手扯上云天青的衣领，直接把这个还在和路边小贩喋喋不休的麻烦鬼拖过了三条街。

　　直到没有人再看他们的暗处里，玄霄才运足的中气准备好好教训眼前这个混小子一顿。

　　“云天青！你可知我们此行是为了侦查东南气象有异本不该多做停留，你还……”

　　“师兄~侦查也查完了，不就是两只水妖云雨作怪么？顺道回去买点置物总归没错吧。”

　　“你还好意思狡辩，你刚才那是在买东西么！”

　　“哎呀，说到这个，师兄你不知道刚刚那个算命的说我的命相特别好哦。”

　　“有多好。”

　　玄霄说这话并非是在搭理云天青而是实在懒得再跟他纠缠，直接越过他向城门处走去，身后跟着一串云天青聒噪的唠叨

　　“那算命人说我哦……”

　　还未走到城门，身后的鼓噪突然没了声音，玄霄知他又是望上了什么稀奇事物，实在是受不住太阳穴处的跳动，转身来一句中气十足的“云天青！！”

　　却看到他叫的那个人正表情严肃的站在路边卖首饰的摊位前，走近过去，云天青倒比他还先凑过来。

　　“师兄，你来看这支鸾鸟鸣凤钗，配凤玉师妹可好？”

　　“……”玄霄被他问的一时答不上话来，细看去，天青手上这支倒却有几分灵气。

　　“尚可”

　　“那就买下来吧”

　　什么？！ 玄霄被他说得跳脚，且不说修仙之人如何买此等装饰媚俗之物，最重要是，他们琼华弟子一贯清贫，哪里来……

　　还没等他教训的话说出口，身边的那个，已经自顾自掏出了银两

　　“老板，就他了！”

　　“云天青，你现在给我说清楚！”

　　城门外，玄霄表情庄重的看着师弟，而后者却一脸嬉笑的将买来的钗塞进了师兄的手心

　　“这是……”

　　“师兄你不是银子不够么？我买下，你去送给凤玉师妹吧。”

　　“这……”玄霄被他说得难得有些窘，看着手中的发钗仍旧说道

　　“先不说这个，你哪里来的银两。”

　　“是我们除去水妖的那个乡里送我们的啊。”

　　云天青一脸气定神闲的唤出飞剑

　　“什么！师弟，琼华弟子斩妖除魔乃是本务怎可受人钱财。”

　　“唉，你不说我却比你知道那些乡亲的想法，我们收了才叫他们心安些。”青年回眸笑得狡黠“再说，钱也是我收的，钗，你去送。”

　　玄霄看着手中钗，倒是有几分喜欢，也不便言谢，别别扭扭的收下了。

　　唤出自己的御剑时，随口问了一句“方才，那算命人都说你什么了？”

　　“他啊”云天青双脚一踏先于玄霄飞上了空中，玄霄也未落他后御剑赶上。

　　“他说我妻贤子贵。”云霄之上，云天青纵情的大笑起来。

　　玄霄在他身旁轻叹口气

　　“修仙之人，何苦期盼妻贤子贵之说。”

　　“我也就权当那人说说而已”

　　云天青负手看天，这是实话，在他心中妻贤子贵什么概念他并不在意，就算对于凤玉也从未有过什么更进一步的念头，反倒是身旁敬慕的师兄更让他在意些。

　　事隔多年，哪怕是那之后，他真的与凤玉结成了家庭还孕育了天河，哪怕当日妻贤子贵的无心之言一语成真的时候，云天青自忖，这些原本就不应属于他的东西到头来也是一场虚无一场浮华罢了，记忆里，也只有在仰望玄霄的背影时，有过那种热血的冲动与真实。

　　他们，注定是要做师兄弟的，当日并肩御剑的情景，云天青从未忘记，却也，不会再来了吧。

　　故事的结尾，他没有说于自己的儿媳，只因，那野小子已经呼哧呼哧的跑过来搅和了。

　　长长舒一口气，云天青嘴角带笑的悄悄移开步子，还是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呆着吧。

　　“并不是所有的事情，有心就能求得原谅。”

　　云天河虽然耳力好但他也不确定说这句话的时候人是不是已经走出了他的视觉范围，散淡的语气拂过他的耳际，痒痒的，像风吹过，不知是真是幻，尽管鬼界从来无风，尽管那是他叫做爹的一个人，尽管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将近百年。

　　他从来未有一刻读懂过云天青的心境。

　　身后，红衣的女子轻灵的跳了近来，在他耳边重重的喝一声然后笑了很长的时间。

　　盲目的青年搔搔脑袋，没有多想下去。

　　不远处，护送新鬼的锣更已经敲响，又快到子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