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紫] 青玉简》有天遇见海

15、第 15 章

　　一路旅行到了现在，玄霄才觉得这段路途开始变得像是旅行。

　　春光还在娇媚，夏日已近来临，将栅栏外面刚刚开始聒噪的蝉鸣和烈日抛在脑后，那额角那眉梢那鼻尖下颚的曲线一直连到微微摆动的发尾倒取而代之成了他面前的风景。

　　慕容紫英的指尖静悄悄的搁在老鸡翅木的桌子上看上去像是木头纹路间偶然绽出的一脉蝴蝶。他不是第一次触碰到那人的手，只是每一次都很惊讶罢了，

　　“奇怪，同样是铸剑师，为什么你和你师父的手差这么多。”

　　“紫英学术尚浅，自然是不及师父。”

　　“不是，我说的是你的手，怎么没茧。”

　　有些反应不过来的闷了下去，思来想去才发现原来他自己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幸好一般人看不见他，在慕容紫英快要尴尬死的时候，玄霄收回了目光，明显的看到，对面人连肩头都一松的样子，心里想这慕容紫英其实是颇讨人喜欢的，而恰好，他也的确喜欢他。

　　“哥，快看啦，那边。”凉亭外，童音清脆，慕容紫英循声望去，是个不出十岁的小女孩，而被他叫做哥哥的那个人正一脸为难的牵着她的手小心翼翼的看过来

　　“你不要太大声啦，你看，他们看过来了啊。”

　　“可是那里真的有两个人啊。”

　　“你啊”无奈，明明只有一个人坐在那里怎么今天非说有两个……

　　“两个？”紫英心忖，莫非这孩子看得见玄霄。

　　然而玄霄比他先起身，

　　“哥哥，他起来了。”女孩看着玄霄一脸严肃的神色直躲到哥哥身后一手揪住衣摆子露出一只眼来。

　　“师叔”

　　慕容紫英起身，“你这样会吓到孩子的。”

　　“看来她看得见。”

　　“恩，年纪尚小，有点灵性也不奇怪，等她长大了自然就好了。”

　　那边厢的男孩子见慕容紫英起身以为他是在嗔怪妹妹，只好硬着头皮拖着身后的尾巴走近凉亭道歉

　　“大哥哥，不好意思，我妹妹她一直这样，在村子里也是，总是能看到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她方才并不是说你的。”

　　尾巴探出头来打量慕容紫英，害羞又古灵精怪的模样像极了当初在昆仑山门旁打量师父师叔时的那个女孩子

　　“璇玑……”

　　怎么会……是你们……

　　“你认错人了，我妹妹她不叫璇玑，我叫云轩我妹妹云雪，都是前面村子里的人。”

　　“这样啊。”

　　蹲下身子，少年的鼻尖已经比自己的额头还要高了，叶子的缝隙间还有漏下的天光，摇曳在少年那熟悉而陌生的眉目上最后映到慕容紫英的眼底，结下了一层痂。

　　“在下慕容紫英。”

　　方才还躲在哥哥身后的云雪看到蹲下的人眉宇间似有还无的惆怅，就好像碰触上内心最柔软处那个地方，从云轩身后探出一只手来，轻轻的落在了紫英的面颊上，

　　“小雪…”腼腆的少年为难起来，“这样不礼貌……”

　　“没关系”

　　紫英看着云雪，这个年纪，眼睛的高度正好和蹲下来的自己平行，那么清澈那么明亮的眼睛，一眼就望到很深很深的地方，那种深不见底的回忆，还有哀伤，云雪的眉皱了皱，

　　“大哥哥不高兴。”

　　“没有，我很高兴”紫英笑了，想了一想，一只手落在了云雪的发髻上，拍了拍

　　“小雪很可爱啊”

　　脸颊，好热……内心有一种窃喜，呼之欲出，

　　就好像，我等这句话，已经等了百年。

　　“云轩把妹妹照顾的很好，真是好大哥。”

　　“恩……”

　　有些羞赧，低下头去看着牵着云雪的那只手，不过是个路人，为什么他的话，感觉好温暖。

　　怀朔啊，这一世，你终于还是和璇玑成了真正的兄妹，不变的是我，愚拙的，还是不知道该为你们做些什么。

　　沉思间，一只软软的手掌贴了过来，

　　“大哥哥们在赶路吗？今晚就去小雪的家里吧。”凉凉的指尖蜷在手心，像是要融化了。

　　“小雪……”

　　怀朔扶额，真是的，刚刚不是还吓得躲到身后的吗现在却要把人往家里拉，

　　“慕容哥哥你别介意，小雪她是好心，前面十几里除了我们一个村子就没有人烟了，你们若是要赶路还是找个地方借宿一宿的好。”

　　“对啊对啊”

　　云雪抓着紫英的手掌就舍不得放开的样子，

　　“紫英哥哥就去小雪的家里吧，小雪有东西要送给紫英哥哥哦。”

　　璇玑，怀朔

　　蹦跳的少女，腼腆的少年，那些结伴而行的童年时光，是十年还是百年，慕容紫英站在原地有些恍惚，恍若隔世。

　　直到，玄霄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去吧”

　　紫英侧目看他，回复清冷的眉目望着云雪鲜活的脸蛋一如既往的讳莫如深

　　紫英没有多说什么，看着云雪温柔一下

　　“恩”

　　你们幸福，就好………

　　小村子，小院子，小屋子，一稔暖黄的烛，一轮无声的月。

　　这样的夜，最适宜睡眠，而且，最易于做美梦。

　　百年了，原来璇玑他们都已经转世了。

　　玄霄还记得慕容紫英说起那两人的时候总是薄薄的感慨，也不想多去打扰他，只是浅淡的聊了两句就熄灯睡了，夜永，屋子里尽是榻上的青年均匀而温暖的呼吸，玄霄却是睡不着，不知为何，日里见过紫英的的故人转世，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看着落灰的窗框外面洗涤天幕的月色，这种不是滋味开始缓缓蔓延，回头看了一眼恬然睡着的人，玄霄转身出了门。

　　院子不大，玄霄本以为那是树上夏虫的窸窣，走近看，才看见云雪蜷在地上的小小身躯。不禁一叹，看来多了这帝女翡翠，不加注意的话，连他都不太容易察觉呢。

　　在她旁边蹲下，女孩却没了日里见他时的惊吓，只是淡淡的问

　　“大哥哥还没睡吗？”

　　“我叫玄霄”

　　“玄霄哥哥为什么跟着紫英哥哥”

　　“喜欢”

　　“是吗……”

　　“我也喜欢紫英哥哥呢……”

　　云雪低下头去继续做刚才未完的事，她的一双小手落在还带着夜露的青草上摸索着什么，玄霄也不语，看着她动手，很久，云雪叹了一口气，把手收回放在了膝盖上。

　　“果然还是没有呢”

　　“你在找东西？”

　　“恩，夏鸣虫，是叫声很好听的虫，想找来送给紫英哥哥的。”

　　看着少女月辉之下闪烁着柔和光芒的眼睛，玄霄忍不住问了一句，

　　“紫英他是人”

　　“我知道，玄霄哥哥也是的，对不对？你们身上都没妖气。”

　　“你们在这里生活容易吗？”

　　“恩，还好，族里长辈们都很照顾我们兄妹，哥哥也很宠我，所以我把你们带回来的时候村长都没有说什么。”

　　“我也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个如此安宁的妖镇。”

　　云雪皱了皱眉

　　“妖也有好有坏，我们从没想过害人，更不会伤害紫英哥哥那样的好人。”

　　“你……以前认识慕容紫英吗？”

　　云雪摇摇头，笑了

　　“只是觉得熟悉，只是觉得亲切，你们明天大概就会离开村子了，以后不知道会不会见到，所以，才想把夏鸣虫送给紫英哥哥。”

　　玄霄望望头顶的中天月，说

　　“你怕是找上一夜也找不出来，季节不对，虫卵还没腐化。”

　　“我知道”少女回答得有些泄气，拍拍裤腿站了起来

　　“不过我倒是可以帮你个忙”

　　“真的？”云雪看着玄霄本想拉他袖口的手也不知该往哪里放就这么在空中吹了半晌落了下去。

　　玄霄也不多说，挥挥手，顷刻间，院子里的树上传来一阵阵夏鸣虫和音的海浪。云雪脸上的笑容夏花般盛放

　　“谢谢玄霄哥哥”

　　没什么，只是……算作道歉罢了。

　　至于为什么道歉，玄霄是不会说的。

　　小小的院子里，有一种虫叫的很动听，有两个人，两世之间没有交集，此刻，却是没在这海潮般的虫鸣里各自心安。

　　其实慕容紫英没有睡着，

　　他怎么会睡得着？

　　没有想到，百年再遇，璇玑怀朔的转世，居然已是人妖两异了，躺在床上，慕容紫英开始悄悄的嘲笑，百年前那愚昧的自己。如果是那个时候，还会仅仅因为对方是妖就兵刃相向吗？不禁想到轮转镜台前云天青对自己说过的话，此世为人，下世为妖，是非公理真的就可以简简单单说清楚的吗？

　　听到玄霄出门的声音，紫英才睁开眼睛，以师叔的修为，也应该早已察觉了，却还是由着自己过来，算是纵容了吧。慕容紫英坐起身子，开始庆幸，庆幸他很早就明白的道理，庆幸玄霄越来越多的理解，庆幸这世上居然还有个类似居巢国的村落让璇玑怀朔的转世得到庇佑，也许，一切都是天意，门板外面，传来一阵阵的虫音，夏鸣虫，一定又是师叔做的，慕容紫英望着门缝外面的院子，又是感慨又是伤怀的红了眼角。

　　如果逝去的终究逝去，如果重逢的注定重逢，如果我们还得以缅怀的记忆只剩下这夜这月这虫鸣，那么就让时光跑慢一点，因为紫英终究是人，紫英有情，紫英，舍不得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慕容紫英站起身来，拉开木门，看着院子里的一对人转头过来带着惊异的尴尬的无奈的欢喜的表情，忍不住笑了，那一笑，开云霁月，如果说云雪在此生短短的相遇中还留有什么难以磨灭的时刻的话，那么一定就是现在了。

　　这一晚，夏鸣虫一直在唱，紫英站在这个院子里站在玄霄和云雪的身边，将记忆里所有关于怀朔璇玑的往事从此没入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