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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再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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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他家里穷苦,被卖给了戏团,被东家催促学习以火悦人之术,每天苦苦练习,身上满是伤痕。可他必须会,这是他赖以生存的技能,除此之外,他并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活下去。这一天同平常的一天没有任何不同,可又是他此生最大的不同。
他如往常一般准备着火圈,不知是火圈有些许变形还是因为自己状态的原因,燃着熊熊火焰的火圈把周围的空气都灼热了,他一时不慎左脚一滑,火圈一路沿着左腿滑下,窜出的火星子把他腿脚烫出了一片红,烧灼感夹杂着疼痛立时从身下传出来。在他还未细细查看自己的伤势时,东家的马鞭应声落下,火辣的触觉更甚。身侧一片嘈杂,看客们纷纷奔走而去,唏嘘声在诺大的空间游走,却没有一句是出言相劝,或是可怜他的遭遇。东家的鞭子还在下落,嘴中的谩骂片刻未停,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宣泄他的怒意。
“够了。”一声清淩穿破交杂在一起的谩骂声和唏嘘声在人群里浮出,他便同仙神一般出现在他眼前,救他出水火。
那人走上前来,指了指自己,对东家扬了扬下巴:“出个价吧。”
东家收手,也不去看自己还能值多少钱,只是扫了眼来人,狮子大开口的讨钱。就在他以为那人会转头离去的时候,那人却是摘下身上的玉佩递给了东家。他其实并不知道那样的玉佩价值多少,只是记住了那人递出玉佩的模样。浩澜芳华,眸中盛满星河,华衣飘然,阳光之下那块玉都没有他的气质温润,他露出浅浅的笑,却足以将空山新雪融化。
他跟着他回去了,可多年的漂泊无定再也无法轻信于人,于是,他把自己交给了他,心却是牢牢的锁上。他实施着自己的计划,他要逃出来,凭他自己,他能够堂堂正正的活下来。
终于,他做到了,而那人,也死了,带着他一切不堪的过往,还有那些他闭口不言的卑怯。他以为自己能够活在光里,能够徜徉于阳光遍洒的地方,只是没想到,他活的了无生趣,活的死气沉沉,他竟不知道活下去到底是为了什么,此世之间,再也找不到一个人如他那样傻的诚恳,善的愚笨。
得知他化成怨灵,心里是怅然的,他不知是喜是悲,却又没来由的浮起一丝庆幸。他不敢去见他,但又千方百计地打探他的消息,得知他还在世间寻中自己的踪迹,实在不知怎样面对,更不敢想象再次见面的景象。就这样也挺好,至少知道他还在,也还记得他,总有一日,他们还能相逢,只是没想到在今天这样的日子。
乞巧时节,灯火如昼,那人的身影出现在街头巷尾,带着他不减的笨拙,游走在繁复热闹的梦边城内。月光与烟火的明细碎的洒在他的眼眸里,印着点点光亮,星幕骤起,凝在一处,一下又一下的敲击着他的心房。
鬼使神差的,脚不受控的向他移去,灯芯炸开的瞬间,他们遥遥相望,视线穿过复杂,交织在一处。他还是初见时的模样,而他,却变得的恶心至极......
那人先是欣喜,在看清他的样貌后转为疑惑。那人三步并两步朝他走来,敲击在青石板的足音一击击踏在他的心上,他只觉得浑身血气倒逆,连呼吸也变得滞涩。
那人率先开口,声音因为难以置信而有些颤抖:“小岭?”
他也是故作镇定的点头:“是。”
“你怎么会在这?”那人又扫视了一身他的衣物,“你是梦边城的弟子?”
他淡淡的回答:“如你所见。”
那人沉默了一瞬:“是在我身死之后的事?”
他看着他,他实在不忍见他活在谎言里,自己配不上他,更不值得他倾心以待。他想告诉他,骂醒他,可话到嘴边却又像寒风刺骨,尖酸刻薄:“你明明知道,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我从未动情,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刮着那人的心,也刺着自己。
那人只是柔柔的看着他,须臾过后,他才悠悠道:“是啊,我又何必自欺欺人,我明明都知道,害我成这样,甚至身死,你所作所为,我都知道。可我从未怪你,就像你当初想要替我寻药之时,我便知道你是想要离开了,我也终究护不了你了。可我始终想着哪怕有一日,你想回头,愿意为我放下戒备,也是极好的,为了这一日,终究成了夙愿,生了执念。”
他微怔,他从来不知道那人知晓的这么多,而且就算知道这么多也从来不多说什么,他听着那人缓缓道:“如今见你安然,竟第一次生出可笑之心,可笑我付出的真心换不来你一次寻我,虽说无悔,却有遗憾。现如今,应该是了却了我最后一番心愿。那么此生,至此,别过。”那人浅浅一礼,端得公子模样。
他轻笑出声:“没想到,你还能说出这么扎人的话。也是,今生是我负你,我无可辩驳,若还有来世,我希望负我的人,是你。今生,便同你所言,至此别过了......”
他拱拱手,不再看他,转身离去。月色照人,豆豆烛火,燃不尽世事凄凉,换不回痴心错付,若如初见,他便拨开自己的真心,会不会不一样。他感觉到脸上一片冰凉,湿润了脸颊,原来,他终是动了心,只是物是人非,他也没有脸面再强留,这是他们最好的结局,也是自己少不经事的惩罚......
他在月色下坐了良久,身体也浸上一片凉薄,泪早就干了,眼里却是暗淡无光。那人的气息也戛然而止,在来人中隐约含着。
苏幽见稗苓转过身去,望着远处发呆,叹息道:“也好,希望他能忘了你。”说完冲易乞扬了扬下巴,示意离开。易乞点点头,微微侧身,跟在苏幽的后面。
月光如水,倾泻而下,苏幽侧脸,问着他:“你怎么知道他是赵柏岭的?”
易乞轻轻扬起嘴角:“猜的。”
“我怎么猜不到?”苏幽讪讪。
“他名唤稗苓,与赵柏岭极为相近。他脚下走得极缓,应该是有旧疾,隐在梦边城里,成了最好的掩藏,再加上今晚种种,先是沈员外,再是他一人独坐,说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些,连在一处我才有所怀疑,刚才那一声也只是试探罢了。”易乞一句句的列举出来。
苏幽道:“哦。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的小乞丐还真的挺聪明。”苏幽浅浅的笑,两人的身影被月色拉的隐约绰约,又温柔似水。
乞巧已过,他们四人又过上了往常的日子,言简意赅来说是混吃等死,加上喂招。
易乞正和顾怀酣战,他们竭力展开身法,倏进倏退,忽守忽攻,行云流水,挥洒自如。林间被带起了风,红枫洒落,却不能止住。
这时远处便有个人影略显急促的走来,姿势有些笨拙,但看得出用着全力,气息运转间扰得红叶乱颤。苏幽还未看清来人,有些奇道:“居然在梦边城里还有人跑?真是难得一见。”
话音未落,稗苓从林中出现,气息微喘,想要说什么但又说不清,只得大口大口的出着气,似乎这一段路程让他很吃力。
苏幽总感觉他下一口气要是提不上来就会就地升仙,忍不住放下芥蒂道:“你慢慢说,不着急,拿出你往日的气魄来。”易乞听了他的话愉悦一笑,收起幽兰走向苏幽的身后。
稗苓缓了口气,恢复平常的恭敬模样,做了揖,吐出来的话终于成了一个句子:“家师让各位去趟浩淼宫。”
易乞发现他神色不对,心下古怪,问道:“出什么事了?”
“宸水垒的一座城池在昨夜也被屠城了,死法一模一样。”
“!”
“!”
“!”
“!”
四脸震惊。
苏幽很自觉的开始摘关系:“又来,我没出梦边城啊。”
稗苓有些无奈的笑笑:“家师知道不是苏前辈,所以才命我将各位带到浩淼宫一同商议。”
苏幽眉心皱出了一条浅川,易乞在他身侧低声说:“看来背后之人按耐不住了。”
苏幽眉头皱得更深了,嘟囔道:“除开孤檠,另一个蚀阴师究竟是谁至今没有头绪,我们在明他在暗,很多地方都受了制约。”
易乞想了想道:“此人行踪隐秘,或者说他根本不需要藏,他就算大大方方地走也没人会怀疑。”
“无论是谁都不是件好事,连失几座城,上万怨灵吸食入体,只怕他的实力与我不相上下了。”
易乞抬手将他眉头的皱褶抚平:“走吧,看看情况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