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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迷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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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年,立秋。
范斯站在自家院子,看着树叶边角开始泛黄,看得眼睛有些酸涩。
阿方从外面回来,看到自家少年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一下子眼睛就红了。自从季笠和秦淮离开后,自家少爷就不爱说话了,神情也总是淡淡的。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挤出一个笑容,跑了过去,“少爷,我刚才出去闲逛,看着集市卖猪肉的老张头和卖玩具的老刘头吵起来了,一个说风铃拨浪鼓声音大吵到自己,一个说猪肉腥味太重熏到自己。两个人一开始还是在自己摊位念叨,后来直接面对面了。少爷你说,这老刘头也是个狠人,那老张头好歹手里还拿着菜刀,他就敢那么冲过去,真是傻极了。”说完自己还干笑了几声。
范斯回过神来,听到阿方提到“拨浪鼓”心头一疼。等到阿方说完,他淡淡地回头,“阿方,你说,大海好看吗?”
“大海?”阿方一愣。
“我…从书上看到,‘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东临县是三面环山的小镇。”范斯从小生活在这里,没有什么想往外走的念头,只是突然,他想出去看看海,“可能也是想尝试一下绝冠平生的妙处。”
范斯的话语与其说给自己听,不如说在喃喃自语。阿方不忍再看,低着头,他从未看见过自家少爷如此失魂落魄、六神无主的样子。他忍住泪水,声音不大不小,“少爷,其实,你可以去找他们。”
范斯听见了。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抬手拍了拍阿方的肩膀,便回了屋。
就这样,院子里的树,叶子黄了枯,枯了绿,绿了又黄。
时间过得太快,快到范斯都有点想不起来季笠的模样,甚至秦淮的样子都有些许模糊。可他还记得,季笠来到他的房间对他说要一起开学堂;记得她和自己走过的巷子一起吃过的饭菜;记得在山间小屋,秦淮被她养的狼群吓到不敢动的样子。
小时候范斯总因为自己记性不好,被先生教训打骂。长年的日积月累,让他的记忆力修炼到了顶端,只要用心记,就都可以记得住。
他记住了和季笠、秦淮在一起的时光、发生过的事,可唯独记不清他们的样子。
深夜。范斯从梦中惊醒,他瞪大眼睛看着床梁,却想不起来自己梦到了什么。他起身,点上灯来到了书桌前。在堆起来的书中,一眼就找到了《孙子兵法》。寥寥几页,边角都泛黄有裂痕了。他从书里拿出一个信封,没有署名。他拿出信,从头看了起来。
“
范斯,展信安。
我现在站在我们国家的最南边,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突然想提笔给你写封信。目的不是报平安,但我亦希望收到这封信的你,能够知道,我还活着。
应该跟你先说声抱歉,因为我的任性,一声不响地离开了。你在东临县还好吗?学堂怎么样,孩子们都有好好学习吗?菜馆怎么样,你还会去吃吗?
其实,都是浑话。
我知道你会把学堂打理得很好,菜馆的生意一定很红火。
我其实,更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但我也知道,你过得不好。
来看看海吧,范斯。
生活在三面环山的东临县,虽然我常出去送货跑生意,但我从来未曾安静看过海。虽然看惯了会觉得,和家里的山也没什么不同。但,到底还是不同的。
那天清晨,我想着彻底离开这个地方。可我突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我突然想到了林间小屋。
山上的狼还是很多,小五长大了,他还记得我。我一上山,他立刻跑过来把我扑倒,疯狂舔我的脸。我就疯狂道歉求饶,道歉我这么久没来看他,求饶他别一不留神咬我一口。
她,也在这。
看到我的那一瞬,她没有惊讶也没有高兴,只是抬起下巴邀我坐在她的对面。喝茶看书,就这样过了几日,她问我想不想去看海。这是她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我说想,我们便即刻启程。
你想得没错,她现在,就站在我边上。
我不知道这封信到你手上需要多久,但我们已经决定在这里安居。具体做些什么还没想好,每日跟着渔民出海打渔,回来喝茶看书,这样的生活,不好不坏。
范斯,我的好兄弟。我知道,她也知道,你肩子上的担子很重。
可…
唉…
等你准备好了,想清楚了,想看海就来这里吧。
曹操写,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以古论今,倒也不失风雅和命运的奇妙。我们在的这个地方,叫做碣石崖。
我,和季笠,都期待着你的到来。
秦淮書
”
这封信,在秦淮离开后的三个月,到了范斯手里。他拿着信,来到林间小屋。靠在屋子外面开始读信,泣不成声。小五慢慢走过来,趴在他的身边,像是无言安慰。
他想去。
他想不顾一切去到那个有着他唯一好兄弟和唯一爱的女人身边。
他想。
可他不能,他的确不能。
冷静过后,他摸着小五,看着远方。看着那个没有山挡着视线的远方,他知道,秦淮和季笠就在那里。
他等得起,她等得起。他亦等得起。
读完早已经烂熟于心的内容,范斯摸着纸上的笔迹,平淡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抹动容。他伸手拿起桌上的毛笔,蘸了些许墨水,在信的末尾写了个“好”。
他放下笔,起身站在窗边,看着窗外云层散开,月光皎洁照着万物。他的眼神里映着月光,也慢慢亮起了自己的光。
这光叫做希望,叫做对接下来的希望,叫做对秦季二人期待的承载。
他准备好了。他想清楚了。他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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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小屋的山坡。
小五慢慢走到山崖边,对着明亮的月光,“嗷呜”了一声。
惊醒迷雾者,唤起梦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