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枝头盼晏清》甚慰迩处月光暖

5、第四章 龙舟飘零是端阳

　　同历二十一年冬，嘉哲公主与慎国公世子得一子，彼时，柏树荫荫，又期小儿晨钟暮鼓归省其身，故二人命子曰柏磬。
　　同历二十二年三月，殷、樊、颐、湄四国慕祈之繁华，群请祈帝新辟数港口以通商，祈帝奕钦警之遂拒，殷、樊、颐、湄怒，群起而攻之；祈帝不备，次年五月四国联军兵临京都城下，皇亲国戚奔命者众。
　　同历二十二年初，瑾微十七岁，此时她正沉浸在初得子的喜悦中，微微发愁的唯有于自己产后略显圆润的面颊。
　　同历二十三年春，瑾微就从父皇凝重的脸上瞧出了今年国事许较为严峻，可谁也不曾想过，大祈的国门竟然会在夏初差点被扣开。
　　瑾微记得，同历二十三年五月初四傍晚，她正高坐堂前听管事报备次日端阳节的准备事宜，却突然被宫里召见，父皇还特意嘱咐要她和驸马带着很少出门的柏磬。
　　一路穿过宫门，望着肃穆的紫禁城，瑾微不知何故竟觉得内心深处一片荒芜；走着走着，素待她冷淡却不失礼数的尹维安突然用力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本就心不在焉，结果一个趔趄差点栽倒。瑾微抚了抚步摇，不耐烦的偏过头问道，“呦，世子这是怎地了？怎突然如此不顾体面？”
　　尹维安却不与她斗嘴，只面色沉沉，向她指了指头顶的宫灯，她恍然明白了尹维安的意思，往年端阳前，宫里早就张灯结彩，而今日却与平日里一般无二。瑾微也没了寻尹维安不对的兴致，只淡淡瞥了他一眼，目光流转间，二人皆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忧心忡忡。
　　到了养心殿，瑾微才发现父皇不止召见了他们一家，亲缘较近的皇族宗室尽在于此，连素日里在西山礼佛的太后都高坐于前，母后脸上也是一片凝滞，只冲着瑾微摇了摇头。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祈帝奕钦步履匆匆而来，不落座，也不言语，只是用目光打量着他的亲人，一圈又一圈，时而温柔时而狠戾，向来杀伐果断的皇帝在此时似是有了疑惑，瑾微注视着父皇，心惊胆战。战事必是出了问题，可父皇和慎国公不是早有防备吗？
　　片刻后，奕钦似是精疲力尽，瘫软在了龙座里，而后开口，“原以为殷、樊、颐、湄四国自西南而来，必先突破阳关，却不料今日得军部急报，洋夷对西南乃是佯攻，其意却在京都，敌军环海而来，于昨夜举师三万强攻山海关，今晨山海关已破，敌军据京都城门不足百里。”座下一片哗然，众人四顾不知该当如何。而后奕钦又道：“京都守卫只余禁军不足万人，城门，许……会失守。”
　　瑾微打了一个哆嗦，甚至已经有人开始低泣。一直沉默的太后叹了一口气，温言对皇帝说：“皇帝，哀家知晓你为难，你今日把宗室全部唤来许是存着不成功变成仁的心思，毕竟我大祈乃至前朝从未受过蛮夷如此羞辱，欺人者甚！可，只要我艾氏皇族仍有一人在，大祈便不灭，更何况，”太后顿了顿：“更何况，我大祈地大物博，也不是那群蛮子想吞就吞的下来的，咱们就带着这些孩子和军队先往西京去，尔后的事可徐徐图之。”
　　听太后如此说，底下的人全都松了一口气，无一不感念太后的仁慈。瑾微皱了皱眉，自是深知这个决定必是父皇提前与皇祖母议好的，弃城而去这种话，皇祖母说得，父皇却说不得。只是，一城百姓滞留京中，面临着怎样的境遇不言而喻。终是可惜了一城百姓。可父皇也是无奈之举，北宋亡后南宋尚存数年，明却随崇祯帝而亡。更何况，世人皆可说皇帝不是，唯皇族人不可，不仅仅因为举族休戚相关，更是因为自己和皇帝也享了百姓的奉养，无人能够脱的开。瑾微作出默默抹泪的表情，余光却飘向尹维安那里，果见他也是一脸担忧。
　　沉默半晌，祈帝似是被太后说服，道：“城门最多还能撑到明日清晨，朕命各府出一男随宫中内侍回府，速速收拾好细软，送至宫中，余者随女眷在此等候，丑时自宣武门出城，分五路出发。切记，风声不可走漏，只言循例去行宫过端阳节。”只一名男丁回府，余者候于宫中，既是怕走漏风声，又是留人质以防内鬼。
　　却不想奕钦接着道：“北宋亡后，赵氏虽存犹亡。古来天子守国门，朕便留在宫内。一旦出事……若朕被俘，太子马上登基。”
　　“不可呀！陛下！陛下乃一国之本！”
　　众人纷纷跪下劝奕钦往西京，太子更是把头都磕青了。可奕钦似是下定了决心。瑾微含泪看着她的父皇，这时，心中有不舍，更多的却是钦佩。父皇，乃一代明君。
　　这是一个没有硝烟却兵荒马乱的夜晚，尹维安赶回府后，便急着收拾行装，大件古董全都舍弃，只余下银票、银两、易于变卖的金银首饰和必不可少的干粮和衣物，衣物也不敢挑的过于华贵，只从库里挑出平时赏给下奴的棉衣和麻衣。
　　瑾微在宫中等的焦急，不知为何，一阵彷徨，难道命途不可更改？中原注定被夷人践踏？她吻了吻柏磬的小脸，然后极为贪婪的望着儿子的小脸，极尽缱绻，她的内心颇为彳亍，对这场极有目的性的出行却不知前路何方。好在，尹维安子时不到就赶回了养心殿，冲她安抚一笑，瑾微虽自觉尹维安与她不对付，可却也被这一笑暂时祛掉了惶恐，只将不安埋在了心底。丑时，整个京城已经沉睡，王公却齐聚宣武门，打算奔命，而城中百姓却似乎没有听到一丝风声，仍沉迷在睡梦之中。瑾微与夫君儿子同乘一辆马车，也不言语，只抚着沉睡中的柏磬，从窗外望着黑俊俊的京城，不知归期。
　　同历二十三年五月五日，四国联军兵临京都却久攻不下，城内王师却也无力击退联军。京中大臣与四国的谈判始终拉锯定不下来。
　　同历二十三五月十五日，有民兵起，名白衣教，号称匡祈灭夷。
　　同历二十三年五月三十日，河南起饥荒，往西京的路程已行了一半，路上却见饿殍遍野，易子而食者亦有之。灾民们用饿狼般的目光盯着他们的马车，却囿于他们侍卫居多而不敢下手。
　　他们这一行，便是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