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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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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着走了过来,可眼里却没有笑。
我害怕地朝后躲。
这四周乱石太多,我的鞋子早不知被扔到哪里去,脚掌硌得生疼。脚下血窟窿在慢慢成形,一个又一个,就快布满脚掌。
乱石不停地扎着我,我再度摔倒在地上。
见我倒地,他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像扯伤口上的胶布那样大。
我被他生生拖拽到火堆旁。
这个男人突然蹲了下来,他凑得更近,快贴着我的脸。那只猩红的眼球闯进我的视线,可我不敢看,只能转过头去。
“睁开!”他的声音发狠,手钳住我的下巴骨,“什么都不知道,还给我装?”
只听他继续道:“五年前,我被你们抓去当活体实验品,你们把我关在笼子里,给我注射禁忌药品,害我变得不人不鬼。我这只红眼睛是瞎的,看不见任何东西。后来,你们实验失败,想灭我的口,我逃到大鄣山里,隐居在溶洞中,等你们出来一个,我就杀死一个。”
“扒皮、拆骨、吞吃、入腹。”他轻笑。
男人不知从哪拿的火钳,夹了一根滚烫发红的柴火,就要往我的皮肤上烙。
他凄厉地说着:“你们生物研究所的人害了我,现在却装得比傻子还天真。我这一下烫上去,看看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我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我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这事十分离奇,就在五年前,我突然罹患选择性失忆症。
我从病床上爬起来,忘记了那时段发生的所有事,唯一记得的,就是昏倒之前,有人在掐我的脖子,然后把什么东西灌进我的嘴里。
但那之前的记忆,好像被删除了一样,什么都想不起来。醒来后,我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丈夫赵戈平,睁开眼他就坐在我的旁边,神情忧虑。
我曾问他,到底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可他只是摸我的头发,一直闭口不谈。生物研究所的一些记忆随之消失,我有时看着同行滴管里的试剂,有的甚至叫不出名字。
后来,我隐约能察觉到,研究所里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极大可能与我的突然失忆有关。
我看着这个疯狂的男人,他的样子并不像撒谎。
那块烫柴就要甩到我身上,我痛苦地摇头,恳求他不要这样。我也只能盯着他的红眼球,说出我失忆的事实。
而他只是冷笑。
他会相信我吗?看样子并没有。
我感觉没有希望了,于是闭上眼睛。
“啪”得一声,烫柴落在我脚边,跳跃的火星刺痛了脚踝的皮肤。
我猛地朝右跳去,盯着地上那节逐渐由红变黑的柴火,它并没有烫到我,只是被扔到我的脚边。
他没打算再理我。只把我整个人拴在另一块石头上,我的手脚被捆绑着,整个人坐在又硬又硌的地上,望着顶上垂吊的钟乳石。
我变成了一个囚徒。
我终于明白过来,这是他的复仇。
他恨研究所里的人,他的一生被毁了。他觉得,我属于那群人,所以连带着我也一起恨。
赵戈平被他杀死,死无全尸。
而我被绑在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杀死。
也许就在明天。
但,他却留了我七天的性命。
这几天,我寝食难安,几乎没有熟睡过。我也不敢熟睡,洞顶石尖上水珠子掉落的声音,能把人惊醒,一滴又一滴,就像临死前的倒计时。
他一直在我附近,不出十米的距离。他白天会出洞,出洞时又会在我身上加另一道枷锁,我的脖子被尼龙绳绕过,跟一块巨石捆在一起。
以防我逃跑。
他警告:“敢逃,我就立刻杀死你。”
他在我面前扔下一根长长的东西,溶洞内光线微弱,我凑近了才能看清。
我的脸上失去血色。在生物研究所工作多年,我一眼就能辨认出。
这是人类的小腿骨。粗壮的是胫骨,而细小的是腓骨。上面的肉被剥得很干净,几乎看不见残渣。我不知道他用刀剃了多久,那是可以做成标本的程度。
这也是男人的小腿骨,不出意外,就来自我的丈夫。
眼前的“怪物”,他把赵戈平的肉烤了吃,硬塞给我吃,最后把小腿骨取下,搭成烤肉架。
我早就害怕到麻木,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更别说逃跑。
这个男人不仅吃人,还吃各种野兽。
我见过他猎捕回一头棕色的熊。那熊不大,在熊类里的体积只能算中型,却比人要大上不少。
那天,他扛着熊回到溶洞,巨大的熊身有他两倍肩膀宽度,看上去却一点不吃力。他把野熊扔到地上,地面发出轰隆闷响。
我受到惊吓,他却马上朝我走来。
我很快道:“别……别杀我,我能帮你忙。这野物身上很脏,最好清洗一下,不然吃了会生病。”
他看了我一会儿,神情漠然,也没有说话。之后,丢给我一把小刀,看着根本凿不开东西。
他却说:“帮我一起破开。”
我手上的枷锁被解开,两只脚踝还绑着。我只能走不到十米的距离,一旦走过,那锁头就会收紧,我的脚腕剧痛无比。
我来到死熊旁边,它早就死得透透的,跟几日前的赵戈平一样。我吸了口气,抖着手把刀扎进熊身,我凿了很久,只能割到很浅的部位。
这把小刀太朽,不灵光,形同废品。
他在一旁监视我,寒冷的目光像冰刀子,扎在我身上。
我的手腕后来没有力气,酸得不行。不知凿了多久,连一块熊肉也没割下来。
他突然从我手中抢过刀,我吓得跌在熊背上,熊血的腥味让我头脑发懵,我觉得自己马上就会死去。
他忽然蹲了下来,一个膝盖跪在地上,右手猛地使力,狠狠地凿进熊的手掌。我大气不敢出,那只手掌已被凿穿。只见他来回用刀撕拉几下,熊掌就分离开来。
后来,他把熊掌扔到我脚边,连带着那把小刀一起。
他冷道:“去把熊毛剃了。”
我看着这血淋淋的熊掌,有些为难。
那把小刀太钝,刮不下毛来,如果这里有尖细的剃刀,会好办一点。
我抬头问他:“有镊子吗?”
他说没有。
我走了过去,忘了脚下还拴着链子,却是走一半,疼得蹲坐在地上。我流出了眼泪,熊掌掉到了地上,我只能忍着,不让自己崩溃。
他比我走得更快,先我一步,把地上的熊掌拾了起来。
我碰了一下脚踝,摸到了满手的血,只好装作不在意,把血擦到我的登山裤上。
我对他说:“熊毛很硬,得拿碱水泡,洗干净了,才能去毛。想吃的话只能到暗河里打水,溶洞的水是碱性的,正好能泡开。”
他只是盯着我,不语。我用了些专业词汇,但不确定他能否听得懂。
我怕他不耐烦,又解释道:“就去溶洞里的小河沟子舀几升水,我跟你一起去。”
他沉默了一会儿。在我觉得没希望的时候,脚下的链子“蹦”得一声开了,我惊诧地看着地面,活动了几下。
疼,疼得要死,根本走不了几步。
我朝他摆摆手,道:“你去吧,我腿动不了。”
谁知没过多久,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回神后,我已被他抱了起来,整个人歪斜着,被扛在肩上。
我惊叫出声,害怕摔下去,脑子着地,整个人就废了。
没过多久,腰上的力收得更紧。
登时,我又觉得掉不下去,可能会被掐死。
我舒了口气,冷静地看着他的后脑勺。
我确信,这人目前并不会杀我,我对他还有点用处。但我不敢保证这用处会持续多久,也许他明天就变了脸,把我弄死。
我得赶紧想办法逃走。
这一路并不算长,他力气很大,抱得很稳。好多天没睡好的我,几乎要沉沉地昏过去。我的指甲掐进掌心里,只能靠痛感维持警觉。
他抱着我到了一处暗河,这里蓦然变得敞亮起来。
我抬头望去,山顶内竟开了一条天缝,就像一只天然的眼睛,光线透了进来。在天眼的附近,堆砌满奇石,一块一块,层层递进增高。
我以前随赵戈平在山里扎营,见过这种结构的山体,若有登山鞋,我能顺道爬上去。
可我的鞋子丢了,赤脚爬山,要承受几倍的痛苦。
我记性很好,方向感更强,走过一遍的路几乎不会忘。这个男人着了我的道,去暗河的路上,我默默记了下来,等白天他出山洞后,我就开始行动。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这条小河就可以,你放我下来,我来舀水洗熊掌。”
他把我放到了一块巨石上,转眼却按住我的肩膀。
我皱眉看着他。
“坐着,别动,不要耍花招。”他瞟了我一眼,转身就跳进河里,“我回来后,你必须留在那儿。不然,下一个,吃你。”
我惊了一跳。看他“呼哧”一声入水,熟练地像条鱼儿。这里水很清,水底石块斑斓,这条河往山洞里延伸着,再往下去有一个陡坡,那里是深不见底。
我看着他游入陡坡里,没了影子。
我的面色凝重起来,不由得朝山顶的开缝天眼望去,双手一使劲想爬起,谁知我猛地从巨石上翻滚下来,掉到了地面上。
我紧锁眉头,疼得爬不起来。
这下失策了,没想到脚伤得这么重,根本走不动路。
我已经逃不了,只能爬回巨石上去。可这石头太高太大,也只有他能把我抱上去,我脚又受了伤,几次三番从不同地方翻越,都爬不上去。
只好背靠着大石,养精蓄锐。
他回来的时候,我竟睡了过去。
脑门上一疼,像被打了一下,我突然睁眼,他已从河里钻了出来,全身都湿了,长毛贴在肌肉上。他右手拎着一个小铁桶,里面盛满了清水,桶里竟还有几条鱼。
我看着那条鱼,滑溜溜,透明得很,长得像小鲶鱼。
不出意外,这就是岩鲶。
我手伸进铁桶,想捉那小鲶鱼,却被他躲了过去。抬头,却见他冷漠提防的目光,这男人一把拎起我的胳膊,猛地一下腾空抬起,把我压到巨岩上去。
我大汗淋漓,不知何时他从身上掏出一把折叠军刀来,抵在我的喉咙口。
那是我上缴的刀,很利索,贴一下皮肤就能破。
“你想跑?”他冷笑一声,“还是想死?”
我惊恐地摇头:“我睡着了,翻身不小心摔了下来。”
说完,我拉起袖子,给他看胳膊上被小石划破的血痕。
“真的是摔的,没骗你。”
他眯着眼,盯了我一会儿,便弯身把我抱了起来,再度扛在肩上。
我吓得不敢再说话,眉头皱成一团,那条天缝在视野里越来越小。
回到黑漆的溶洞后,他用点火机燃起木堆。
他进了一处凹层,弯腰捡了个什么东西,朝我扔了过来。我一把抱住,低头看去,那东西竟是一个完好的油灯。
他走过来,打开油灯盖子,在我的注视下,用点火机打亮了这盏油灯。
这些都是哪儿来的?
我问他,他的眼神却变得幽暗。
他把油灯从我脚边捡起,回到那处黑暗的凹层。昏黄灯光扫了上去,照到了一群白骨,阴森森的骨头堆在一起,什么部位都有。
白骨成堆,不过如此。
我吸了一口气,不敢再看。
那些失踪的游人的确被他杀了。他们葬身于此,身上所有东西被抢走,灵魂永远被困在大山深处。
我对他说,我不清楚研究所的勾当,但是他们对不起你,为什么要杀无辜的游人。
他摇了摇头,接下来的话,令人发麻。
滥-杀一千,也不会错放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