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曲》雪舞菱絮

3、第三章

　　九重天阙，住着无数仙灵神明。
　　云和的月华宫，作为最为古老的宫殿之一，距当初入住时大概已过十几万年。彼时天界远不如现今这般恢弘壮观，天帝的宝座也不如现在的那么舒坦，整日不是为了魔界进犯发愁便是为了人间的祭祀香火担忧。
　　初时，宫殿不过寥寥几座，云和甚至还和战神、太白挤过一间屋子的大通铺。不过就在那之后不久，天界开始大兴土木，太白的金星殿、战神的碧海宫，还有云和的月华宫，都是在那个时候修建而成。
　　如今，金星殿已经跻身天阙热门宫殿排行榜前三位，每日上门拜访的神仙不计其数，碧海宫则自战神陨灭后，便渐渐没落荒芜，又在以后的几万年岁月里，被其他上仙占去地盘，到今日完好的，只剩下当年战神闲居的一排竹屋。
　　而那一排竹屋，恰在云和月华宫的东南角上。

　　说到竹屋，就不得不说再说说，云和与紫微星君之间那点过节。
　　世间的凡人都相信所谓的“帝星”，而这人间帝星的掌管者，便是紫微星君。
　　那紫微星君在人间被传得神乎其神，但在天界当中，云和却是看不上眼的。
　　且不说他那张雄雌莫辩的面孔，单说他那喜怒无常的性子，便屡屡让云和不喜。

　　偏偏，他的紫薇府，又与月华宫、碧海宫毗邻。
　　战神常年忙于在外征战，极少与紫微星君有交往，可苦了云和这个闲人，每日不论上哪，都能对上那张讨厌的面庞。
　　如果说云和对紫微星君的长相有成见很许是出于嫉妒之心，那么云和对他为人的彻底看不上眼，则是源于他对战神的态度。

　　战神在神魔界真枪实战、叱咤风云时，紫微星君不过是拨弄星云图，掐指算算几个凡人的命数，便成就了天命，成为凡人登上帝位的依凭。
　　当然，上仙各有所长，就像云和不擅长打仗战神不懂照料灵草一样，紫微星君的撰写运数布排天命，也是其他上仙无法替代。
　　但是，他却扬言战神一介莽夫，整日只知打打杀杀，满身血腥臭味！
　　只这一句话，惹怒了云和。
　　此后的十万年，云和再未与他说过半句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未有过。便是月华宫的宫门，为了能不与紫微星君相遇，被云和特意换了个方位。
　　为了这一事，连天帝老儿都参合进来，最后却奈何不得，只连连叹息，冤孽，随他们去罢！

　　后来战神不在，当其他上仙迫不及待占居他的宫殿时，紫微星君却突然跳出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施法留下了那排竹屋。

　　也是从那时起，云和才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自然，那些敌对过节，也都随之淡去了。

　　云和带着小白龙从金星殿出来时，不想正碰上紫微星君。
　　这几日，凡间似乎正逢江山易主，天下诸国分分合合，因此他也忙得厉害，眼下泛着淡淡的青灰。
　　云和慢下脚步，正打算与他打个招呼，却见他神色有异，双目紧盯着云和怀里的小家伙。

　　“他是谁？”
　　那个“他”，自然指的是小白龙。
　　云和微微一笑，“落白，本君的徒儿。”
　　“你不是从不收徒么？”
　　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云和耐着性子解释道：“天帝拜托本君收为徒儿。”
　　“如此说来，你并不愿意？”

　　这个问题委实叫人有些难以回答，云和低头，小白龙不知何时醒过来，正眨巴着大眼睛望着她。
　　水汪汪的大眼，无端让人心生怜爱。
　　见云和久久没有回答，紫微星君又道：“你若不愿收徒，可依旧推给我来。”

　　这事云和并非未想过。在此之前，总有仙童拜师求艺，若是无名小卒，直接拒绝便也罢了，偏偏总有些有后台背景的，终归是难以得罪的。
　　于是，云和一度过上了东躲西藏的日子。直到有次被紫微星君遇见云和被几个仙童追着跑的场面，好心替云和解了围，顺手收了那几名仙童。
　　自那之后，所有来向云和拜师的仙童都入了他的门下。月华宫也因此清净了不少。

　　“还是不必了，”云和想了想，道，“这次是天帝亲自放话，让本君抚养落白。”
　　“之前，多谢你了。”见他还欲说什么，云和又补充道，顺手抚了抚小白龙。那小白龙眯起眼睛，摇摆着尾巴，一副极享受的样子。“况且，落白不吵不闹，省心得很。”
　　紫微星君看上去有些怏怏不乐，良久才罢手，叹道：“感谢就不必了。你若真想谢我，便为我酿一壶桑落酒来。”

　　云和讶然，暗自琢磨着他何时改了性子，居然主动提出要喝自己酿的桑落酒。
　　要知道，紫微星君曾几度嫌弃云和的手艺，甚至扬言说，就算天下酒坛子都喝空了，也不会看一眼云和酿的酒。
　　紫微星君嘴角翘起，几分自嘲道：“以往你酿酒，都是为那一个人。我一直想着，何时你能为我酿一回。”
　　这话说得倒有几分意思。
　　然而，容不得云和细想，紫微星君便转身离去，留下个浅淡的背影。

　　云和忖度着是否要追上去与他说个清楚时，怀中的小家伙突然闹腾起来。他来回翻滚，很是痛苦的样子，吓得云和转身冲回金星殿，将那正准备睡回笼觉的太白老儿拽起来。
　　“又怎么了？”
　　云和将小白龙递给太白老儿，太白伸手在白龙身上细细诊了一遍，捋着胡须怪道：“并没什么问题。”
　　“那为何他滚来滚去？”
　　见小白龙渐渐消停下来，太白慢吞吞道：“大概是耍小脾气罢！”
　　云和：“……”
　　“小孩子么，都是这个样子。”
　　云和：“……”

　　似乎为印证他的话可信度，小白龙悠悠钻回云和怀中，拂了拂尾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凡间有专教人如何育儿的书，君上不如去寻几本读一读。”太白老儿万分诚恳地建议。

　　寻书这件事，本该云和亲自去做。奈何这段日子，天界雨下得缠绵不休，人心也变得像这个天气，慵懒散漫，便托给了墨阳。

　　月华宫西南角，有一排不起眼的小屋子。曾几何时，里面摆满了酒坛子。
　　推门而入，屋子荒废已久，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满是尘埃的木架上，杂乱无章地堆满酒器。

　　小白龙打了个喷嚏，很不舒服地挥动尾巴，扫过面庞。
　　云和拍拍他的脑袋，示意他稍安勿躁。
　　时隔太久，当初学会的那点酿酒皮毛早被云和抛之脑后。若不是紫微星君提起，云和差不多要忘记，自己也曾在此处酿过不少酒。
　　桃花酿、竹叶青、西凤酒、女儿红……
　　那些当日酿酒时用作标记的名牌皆在，云和按着名牌去翻那酒坛子，无一不是空空如也。
　　那小白龙不知何时从云和胳膊上滑下，窜到架子上，在酒坛子里东闻闻西嗅嗅。片刻后，他在一个坛子前停下，两只前爪扒着口沿，将脑袋伸进偌大的坛中，随即连同身子一同钻了进去，外边留着一条短短的尾巴，左摇右晃。

　　莫非这坛子里还藏了什么东西不成？
　　云和端起那酒坛，将小家伙扯了出来。

　　小白龙嘴里果真衔着颗红色的珠子。
　　真难为他两颗尖牙竟能将那么小的一粒珠子稳稳衔住，云和不由轻笑，伸出手，珠子滚落掌心。
　　那珠子色泽暗淡，表面粗糙，完全不能与战神遗下的红珊瑚相提并论。
　　只是其上有一处不深的钻孔，看起来并不像是串作链子戴，多半是哪位仙女遗留下来的耳坠罢。

　　这样劣质的玩意儿，摸起来也有些年头。当今仙子是看不上的，但在那物资匮乏的时代，还是颇受欢迎的。
　　想云和年少时，算不得风姿绰约，但也是有爱美之心的，尤喜红色。偏偏那时候，手头总是紧巴巴的，半点红色的饰物也无，整日只得是灰扑扑丑兮兮的。而待到手头宽裕时，妆扮的心思却也消歇了。
　　凡人常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也是在很久以后，云和才恍然，这世间若无悦己者，谁适为容？

　　那红色的珠子不觉滚落到地上，溅起清脆的响声。云和低下头，光影斑驳的地面上，一抹亮红，很是刺目。
　　小白龙还欲飞身而下时，云和拉住他，俯身将珠子拾起，丢回那酒坛子里。
　　“走罢，”云和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在对谁言语，“这么破旧的酒窖，怕是没法用了，还是去向酒仙讨一坛好酒谢紫微星君罢！”
　　小白龙乖乖滑入云和袖口，缠上胳膊。云和将门重新锁上，又重新施了一道禁锢之咒。这咒语，除了云和，再没人能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