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曲》雪舞菱絮

2、第二章

　　云和的真身尽管是一株灵草，但可以不谦虚地说，也是这天地之间灵气最为纯正的一株草。
　　以云和发丝为本、仙气为源而成的仙草，墨阳拿去斗草，结果显而易见。
　　待墨阳拎着大大小小的玩意儿兴致冲冲回来时，云和抚着小白龙那软趴趴的脑袋笑问他，赢了多少回。
　　墨阳得意地伸出十个手指，看样子，是十场全赢。

　　天界近来流行斗草，小仙童们尤其喜好此类游戏，聚在一起一玩便是半日，赌注自是各家府上的珍奇异宝。
　　云和虽贵为上仙，但也是个半隐退的人士，平日里没什么游宴往来。是故月华宫中奇花异草甚多，但从不见有人来讨过半颗，自然各家珍宝也轮不到月华宫里来。

　　自从斗草流行后，墨阳频频将别家玩意儿往月华宫里搬。
　　当然，今儿云和去那天阙觐见时，途径某位仙君的府邸，那门口花坛养着几株玲珑草很是眼熟，想必是这小子输去的罢！

　　墨阳对着北海的鲛绡南海的珍珠如数家珍，手臂上的小白龙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然后缓缓扬起小脑袋。
　　墨阳手一滑，一串白白胖胖的珍珠噼里啪啦落到地上，声音清脆悦耳，倘若不看墨阳那一脸震惊的表情，倒也是一种享受。
　　“君君君上——”墨阳指着云和，“他他他他……”
　　云和不耐烦：“墨阳，什么时候变结巴了？”

　　“——他在吸君上的血！”墨阳终于把话说全了。
　　云和低下头，那小白龙的确正吸允着云和的手指，食指指尖不知何时被他咬破，淌出一滴滴鲜红的血珠。
　　这血珠子中蕴着仙气，加上云和几十万年的修为，对刚出生的小白龙而言，无疑是最好的食物。
　　云和将食指微微倾斜，让那小白龙更好地吸食血珠，“大惊小怪做什么，这小白龙才几个月大小，本君没有乳汁可以喂养他，便拿些血气喂养他，也还是给得起的。”
　　墨阳默默合上嘴巴，脸上依旧带着些愤愤，却也不再吱声。

　　那小白龙大概是饿久了，胃口忒大了点，等到他打饱嗝时，云和不觉有些疲惫，挥手吩咐墨阳道：“今日你也累了，先去休息罢！”
　　“那这些东西？”
　　殿上堆着不少新鲜的玩意儿，云和粗粗扫过一眼，突然瞥见一串浓艳欲滴的珊瑚，不由顿了顿。

　　“这串珊瑚是……”
　　墨阳打起精神说道：“哦，据说这是东海出产的红珊瑚，据说是珊瑚中的珍品。”
　　千年珊瑚万年红，这云和自然知晓。

　　云和拾起地上那串红珊瑚，每一颗珊瑚珠子都璀璨夺目，108颗珠子被一缕黑色的丝线串成一长串。上面散发出的仙气异常微弱，几乎淡不可见，但却不会错的。
　　这是战神的遗物，云和曾数次见他把玩过。
　　小白龙顺着云和手臂，乖巧地凑在红珊瑚上，东闻西嗅，好似很感兴趣。

　　“你喜欢这个？”云和问小白龙。
　　他也不知是否明白云和的话，扭过头，又不理会那串红珊瑚，安安静静缠着云和的手臂。

　　云和笑了笑，指尖轻轻摩挲着珊瑚珠，对墨阳道：“你喜欢什么自己留下，我只要这个。”
　　“可是君上，我听说南海珍珠更为名贵。”墨阳将那珍珠递给云和。那南海珍珠每一粒都是又大又圆，打磨光滑，一看便是几千年才出一颗，十有八九是南海老龙王压箱底的宝贝，也不知怎的会落到墨阳手上。
　　这南海的珍珠最近在仙界十分流行，不少仙女都爱用作装饰门面。便是今日天帝老儿那冕冠上，也缀了几颗。

　　云和端在手里掂了掂那南海珍珠，小白龙怏怏瞥了一眼，又不感兴趣地闭上眼。
　　“纤巧有余，反而灵气不足，”云和实事求是评论道，“拿去玩玩可以，送人便罢了。”
　　墨阳失望地哦了一声。

　　这一日，到夜里，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天界极少下雨，便是真有雨，也不过雨神一时兴起，亦或是天界某位上仙的一点小情趣，让这天界也效仿人间，有缠绵温软的雨声。
　　窗外雨打芭蕉，极是动听。

　　难怪战神在世时，总喜欢在雨天里，坐在莲池边的小亭里，独自饮酒。
　　莲池离着月华宫不远，偶尔有几次，云和出门办事，都见他一人自斟自饮。后来，他不在了，每逢雨天，云和便会去那小亭，学他白衣落拓的模样，为自己斟上一杯桑落酒。
　　说实话，云和酿酒的手艺不怎么好，不及酒仙十分之一。酿出的桑落酒又苦又涩，入口……委实不怎样。
　　偏偏每当云和酿好酒，战神都会问云和要上一两坛。偶尔问他是否好喝，他只回答“尚可”二字。
　　也因此，尽管技拙，却也坚持了许多年。
　　不过，那些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九万年的岁月，便是对于上仙来说，也是弥足漫长。
　　那一池莲花早已尽数枯萎，池水也干涸，五万年前，天帝老儿终于将那莲池填埋，连着小亭也不在了。
　　自此，云和再没酿过一坛酒。

　　凡人有句话，人走茶凉，很是贴切。战神不在了，与他一切有关的事情，也都随之烟消云散。
　　便是这一串红珊瑚，也成了一件极其珍贵的想念。

　　夜深，小白龙早已睡去，云和施了个法，把他从胳膊上取下来，放在软垫上。
　　轩窗半掩，雨疏风骤，明日该是残红满地罢。
　　云和将那珊瑚缠在手腕上，不多不少，正好三圈。
　　这世上，或许只有云和，始终没有忘记过他半分。
　　也是，怎能够轻易忘记？
　　犹记当时年少，情窦初开，他正是意气风发的英俊少年，这九霄天界，明里暗里爱慕痴恋他的仙女们不计其数，他却从未正眼看过哪位仙子。
　　就是云和，多罢沾了同乡的几分光，才能与他说上几句话。
　　那几句话，用手指头便能数过来。且多数不过“最近可有什么战事”“伤是否好些了”之类的寒暄。

　　这一夜，云和睡得很不安稳，梦里梦外，似乎都藏着一张面庞，熟悉却陌生。
　　第二日，墨阳见云和时，夸张地叫道：“君上，你昨夜做什么去了？”
　　云和不悦地看了他一眼，见桌上摆着一盘红豆团，便顺手拈了一块喂给小白龙。
　　那小白龙乖乖地张嘴便吞下，结果却不太妙——那团子似乎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去，吐不出来。
　　那小白龙甚是娇弱，云和毕竟不是专业人士，不敢轻易作法，只得去搬救兵。
　　半盏茶的功夫，那太白老儿被云和从他家床上掀下来，扯着他那花白的胡子，让他帮云和看看小白龙。
　　“君上给他吃了什么？”太白老儿满腹牢骚，瞪着云和问道。
　　“红豆团子。”
　　“胡闹！”太白老儿吹胡子怒斥云和，“这小白龙才几个月大，牙还没长齐，怎能喂给他吃红豆团子！”

　　见太白老儿一手掰开小白龙的嘴，又施了个咒，将那噎在喉咙中的红豆团取出来，云和疑惑道：“那几颗牙难不成是装饰？”
　　太白老儿连连摇头叹气：“云和君上好歹还是个姑娘家，不曾生养过孩子。也不知陛下怎么想的，怎将小白龙交于君上抚养！”

　　没了红豆团子，小白龙立马从太白老儿手中挣扎出来，滑入云和怀中，眨着黑黝黝的大眼睛，蹭了蹭柔软的小脑袋，似在对云和撒娇。
　　原本对天帝一肚子的不满，因他这一眼，尽数消解。
　　“本君突然觉得，养一只小白龙也不错。”云和微微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