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clipse》李奚

1、Highlight

　　荒凉、寂静是这片废墟的主色调。这里曾进行过两次核试验——虽然这只是对外界的说法，但也足够具备威慑力了。事实上这里是绝密档案里的“零二”研制基地。为了达到百分之百的保密，甚至连警卫都没有，因为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潜在的风险。
　　研究所的形状酷似核废料填埋场，仅有的一扇小门也常紧掩。一切食物都从简为营养剂，毕竟里面只有三个人——两个研究员，一个总负责人。只有在实验原料不足，或成功研制出某一代的“零二”时，总负责人才会打开小门，出去一趟。
　　一天夜里，周知清本要出去拿些原料，却看到一个陌生人躺在门口不远处。按照规定，如果是个活人，他应该迅速启动紧急呼叫装置，让上头的人过来处理；如果是具尸体，他应该毫无反应地离开，绝不能前去碰触。
　　但这些规定于他不过一纸空文。他好奇的是这个人，又何惧那些条条框框的束缚。
　　再靠近些，那人依旧没有动静，只是身体似乎微微起伏着。有些许信息素的味道，周知清稍稍感受了一下。作为化学家，他的嗅觉异常敏感，几乎在瞬间就判断出了来者的身份。
　　外面用了红酒味的Alpha信息素遮掩剂，实际上是清咖味道的信息素，一个Omega，刚刚步入分化期，还没完全成熟，比自己小上一年左右。
　　但一个Omega怎么会来到这里？周知清犹豫了，这有可能是个圈套，一个敌人抑或上头送来的陷阱，一旦救助则万劫不复。也有可能，真的只是一个落难的人，慌不择路跑到了这里。
　　后者的可能性太小太小。这个地方荒无人烟，到最近的人家要走上三天，到最近的交通线则需要徒步五日。更不要说Omega的稀缺程度了。
　　但他鬼使神差地迈出了那一步，前去把这个Omega扶了起来。
　　而他在余生里的每一日，都未曾后悔过自己的这个决定。

　　姚堇离看着周知清在三分钟内“拿回”了他们缺乏的原料。
　　原料没带回来，却带回来一个看起来就很是麻烦的人。
　　“一个Omega。”姚堇离言简意赅，上挑的眼角流露出意味深长的了然。
　　周知清点头，把人带进自己房间，放了些水给他洗澡。待解开第一个扣子，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带回来的是一个怎样的麻烦。
　　衣服是厚实的棉质，却是被反着穿的，里面那一层沾满了新鲜的或陈腐的血。背上、手臂上和腿上，也全都是层层叠叠的伤口，让人毛骨悚然。周知清小心翼翼地把衣服剪下来，硬邦邦的劣等棉布已有一大半吸饱了血，凝结起来坚硬如钢板，费了他好大一番周折。
　　把人放进浴缸，先把上面的血痂洗去。整个浴室里都是血腥味，一缸水没过多久便成了淡红色。总共换了三次水，那鲜红的伤口才显露出来，一道道触目惊心，新伤印在旧伤之上，鞭痕刀痕以及碎渣割伤的痕迹数不胜数。面孔不算惊艳，但也还耐看，这样的Omega实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还带着这样的伤。
　　配制酒精，消毒，这一套手法周知清做得倒是熟练。只是在消毒的时候，Omega的眉头皱得死紧，可以想象到他在经受着怎样的痛楚。待裹上绷带，他几乎成了一具木乃伊，只剩下还算是完好的脸露在外面。好像不是陷阱，周知清暗自想道。
　　他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庆幸自己，而是庆幸这个人死里逃生。

　　剪下来的棉衣装了一个袋子，准备填到地里处理。
　　把布片倒进去的时候，周知清隐约看到了一小块异色斑纹。他重又把那块布捡回来。“Infer……”
　　一定是监狱的标示，一定是Inferior。他惊异于这个年轻的Omega居然会被关进重罪监狱，明明看起来不像是个犯罪分子。
　　更让他震惊的是这个Omega居然还能从那里逃出来。Inferior不是安全级别最高的地方吗？
　　一切，可能都要等那人醒来才能得到答案。
　　至于那人是个危险的逃犯？危险又如何。
　　周知清在生死线上徘徊已经很多次，无数次实验室的事故都没能伤得了他。
　　虽然他那时没能意识到，收留的这个Omega，会成为他生死天平这一端的砝码。

　　江平醒来已是两天后了。
　　老子居然没死，真是祸害遗千年啊。他兀自想着，审视了一下四周。
　　这里怎么跟个殡仪馆一样的。怕不是我又被抓回来了？但Inferior的小黑屋没这么舒服的床啊。
　　他想下床，稍微动了一下身子却痛得倒吸冷气。身上全都是碍事的绷带，每一寸皮肤都火辣辣的疼，江平一度以为自己的皮都被剥了。
　　然后就有个Alpha推门进来了。
　　这是……医生？江平眯着眼看那个一身白袍的人。或是天堂的使者……但我真的有资格去天堂吗？而且这个天使身上怎么一股化学实验室的味道。
　　“醒了诶。”周知清把手里的容量瓶放下，“那就不能再给你用75%的酒精了，免得疼昏过去。”
　　……所以我醒来以后这么痛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吗。
　　江平偏过头，与周知清对视。“老子一个Alpha什么时候怕过痛？”
　　周知清在心里狂笑，然而面无表情。“你是Omega。”
　　江平呆滞了，自己的信息素遮掩剂连检查设备都能瞒过，怎么会……
　　“能在Inferior那样的地方调出这么高级的遮掩剂，很厉害嘛。”
　　“你怎么会知道！”江平整个人都快炸了，只是囿于绷带和伤口不能之前跳起来杀人灭口，“你不怕老子杀了你？”
　　周知清挑眉，吹了声口哨。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有本事你就动手。
　　江平终于安静下来，在周知清的诱导下把自己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弑夫。
　　他起初只说了这两个字，以为周知清总该知道自己的身份了。没想到周知清依旧是毫无表情地望着他。
　　“你还不知道我是谁？”这回轮到江平震惊了，他以为自己的名字早已传遍世界。
　　周知清摊开手。“我在研究所里已经呆了四年了，就出去过三次，你要我怎么知道你的名字？”
　　江平无奈，只好把自己那点人尽皆知的经历全说了一遍。
　　两年前他开始呈现出Omega的体征，而当时正好有个军部将领要寻年轻的Omega，越年轻越好。于是他被强行注射了药剂，展现出成熟Omega的信息素，随后迅速地结姻。到了床上，那个Alpha才发现他的异常，在被欺骗的愤怒中拿出军刀要杀他，却扎进了枕头。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江平拿起床头柜上的金属戒指盒，狠狠地砸中了Alpha的后脑。
　　周知清听得津津有味。“你就因为这个被抓进去？”
　　“Omega杀自己的丈夫，我还是第一个好嘛。”江平很是骄傲地回答。如果这话让那些狱警听到，恐怕免不了一顿毒打。
　　“还以为Inferior里关的是什么危险人物。”周知清拿了个水杯，让江平就着他的手喝水，“那你怎么逃出来的？”
　　“多逃几次就出来了。”江平轻描淡写道，“翻出去比较困难，墙太高了，还有电网；地道出去基本不可能，扫描仪一扫就发现了；小黑屋第五间本来有个小窗，后来堵上了，也不知道通向哪里。最后还是等他们换班时躲到警卫室，他们找不到人就往角落里查，自然而然就逃出去了。”
　　周知清也不再问，那些伤痕不仅在身体上，更在灵魂上。他才不会真的相信事情有这么轻松。

　　江平身上的伤过了十天才能拆绷带。这十天他被周知清捆在床上不许乱动，整个人都要长毛了。
　　Alpha果然都是暴徒。
　　这几天他也慢慢了解到了周知清的工作，不由得赞叹自己的运气。要是跑到别的地方，哪怕被人救了估计也早就被查到了，这个地方谁敢来查啊。
　　更何况还有这样一个大佬帮他瞒！身！份！
　　后来他也换上实验服来到了实验室，另一张台子上有个狐狸眼的人细细地打量他。
　　“是不是觉得老子很好看？”江平非常潇洒地摸了一下下巴。
　　姚堇离转过头去准备调配一瓶剧毒物质，打算把这个Omega早点弄死。
　　江平看着一桌花花绿绿的器材，眼睛都要炸了。“能不能别这么高端？我在监狱里调信息素遮掩剂的时候就用了一个碗啊。”
　　周知清手把手教他如何用启普发生器与恒温磁力搅拌装置，并且严肃地告诉他化学试剂和食物不能有任何接触。
　　这个人一遇到化学就变了个样子，江平想着，慢慢拆卸一个三颈烧瓶。严谨、认真、精确。
　　只是也不知道他在研制什么药，好像还是军方机密。

　　这里的房间都是分配好的，自然不可能有新的床。于是江平伤好了以后就没好意思霸占周知清的床，让人一起上来睡了。
　　一个Alpha和一个Omega同床共枕，信息素不交融都难，但他们偏偏做到了。
　　还不是因为周知清诡异到极点的信息素，一天换一个味道，而且都是随着今天的实验换的。
　　一旦实验接触了氨气和硫化氢，江平就抱着被子滚到地上去睡，醒来后发现自己在床上而周知清在地上。
　　一来二去地他也不好意思，尤其是周知清的信息素味道的确很淡，不凑近了去闻基本感觉不到。
　　可能是那种很弱很弱的Alpha吧，江平暗自想着。
　　某日，为了庆祝一个合成过程终于成功找到了中间体，周知清拿了两瓶酒，一瓶地狱龙舌兰一瓶Rio。
　　江平看都不要看那瓶Rio，直接吹了一瓶龙舌兰，脸瞬间红了起来，但神智还很清醒。“我这样全喝掉了，你和姚堇离怎么办？”
　　周知清默默拿起Rio，“我不喝龙舌兰就好了。”其实本来就只是拿出来装一下，还以为你也不敢喝，“姚堇离他不喝酒的。”
　　江平很奇怪，但也没问原因，只是咂嘴。“龙舌兰的味道啊……真想再喝一瓶。”
　　周知清的手都要开始抖了。还没成熟的Omega你知道地狱龙舌兰接近五十度吗？！
　　只是后来，他的信息素味道居然开始稳定了。江平有一次靠近了嗅，问他是不是背着自己喝龙舌兰了——他才意识到自己的信息素好像变成了固定的龙舌兰酒味。
　　难道说是因为你提了一句喜欢。

　　约莫半年后，江平到了发情期。
　　他们真的调不出Omega抑制剂，主要是不知道配方。就算知道了配方，肯定也不敢调。
　　抑制剂复杂得很，谁敢拿他的生命安全做赌注。
　　江平倒是很乐观，吃了睡睡了吃，偶尔去实验室玩玩器材，然后在回到房间后燥热起来。
　　清咖的味道很快就散发开来，闻到味儿的周知清脸色立刻就变了，把手里的东西一连推给姚堇离，快步往房间的方向走去。
　　姚堇离关掉搅拌器，拆掉导管，脸色突然沉下来，看着酒精灯火焰出神。
　　房间里。周知清没想到江平还是第一次，动作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弄伤他，工作更是做足，像是十年前的自己对待人生里的第一个烧杯那样谨慎，虽说这个比喻不甚恰当。
　　在进入前，他还是问出了那句话。“要不要做我的Omega？”
　　做你的Omega。江平当时脑子里一团糊，这句话像是撕开了黑洞向他撞过来的。猝不及防被撞个满怀，就像他被Alpha按在怀里的样子。
　　他答应了，然后被搞得只能求饶，到最后被撑满，还哭了出来。
　　丢脸，太丢脸了。第一次越狱被晾在铁网上三天都没这么丢脸。
　　江平蜷缩起来，黑暗的记忆一点点被擦去，取而代之的是现在和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