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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趣谈中国文化经典中的若干“渔夫”与“山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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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夫,自然是江湖中人。历史上著名的渔夫很多。
我们先看一个自称烟波钓徒的隐士。
渔歌子 张志和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张志和的这首词是大家熟知的,词中这个隐士正是垂钓的渔夫形象。
这个渔夫可不简单,据《新唐书列传第一百二十一 隐逸·张志和》中记载:
张志和,字子同,婺州金华人。始名龟龄。父游朝,通庄、列二子书,为《象罔》、《白马证》诸篇佐其说。母梦枫生腹上而产志和。十六擢明经,以策干肃宗,特见赏重,命待诏翰林,授左金吾卫录事参军,因赐名。后坐事贬南浦尉,会赦还,以亲既丧,不复仕,居江湖,自称烟波钓徒。著《玄真子》,亦以自号。有韦诣者,为撰《内解》。志和又著《太易》十五篇,其卦三百六十五。
一个饱读诗书,曾经仕宦显达的功名中人,一旦归去,弃轩冕如敝屣。在茫茫江湖之中,独寻天道,是庄子、列子的门徒啊。
有人说姜子牙是个伪渔夫,因为他钓到了周文王,这个渔夫拿个钓竿,放着竹篓,在戴个斗笠,披个蓑衣伪装的天衣无缝。他一出江湖,便平定天下。既有益于苍生,他走“终南捷径”也无可厚非。也终究是美谈啊。
于江湖,姜子牙一出,张志和一入,行藏由我!
然而,《古文观止·北山移文》中有一种山人,却不是姜子牙、张志和一流,诚可悲矣。文中写道:
世有周子,隽俗之士,既文既博,亦玄亦史。然而学遁东鲁,习隐南郭,偶吹草堂,滥巾北岳。诱我松桂,欺我云壑。虽假容于江皋,乃缨情于好爵。
后来,富贵临身,驱车走马,违背山人之志。文中写道:
至其钮金章,绾墨绶,跨属城之雄,冠百里之首。张英风于海甸,驰妙誉于浙右。道帙长摈,法筵久埋。敲扑喧嚣犯其虑,牒诉倥偬装其怀。琴歌既断,酒赋无续,常绸缪于结课,每纷纶于折狱,笼张赵于往图,架卓鲁于前箓,希踪三辅豪,驰声九州牧。
文章作者孔稚珪的一段笑骂,真可谓千古绝唱:
甚至岂可使芳杜厚颜,薜荔蒙耻,碧岭再辱,丹崖重滓,尘游躅于蕙路,污渌池以洗耳。宜扃岫幌,掩云关,敛轻雾,藏鸣湍。截来辕于谷口,杜妄辔于郊端。于是丛条瞋胆,叠颖怒魄。或飞柯以折轮,乍低枝而扫迹。请回俗士驾,为君谢逋客。
山人与渔夫不过是名号,不是谁戴个山人、渔夫的帽子便可以是隐士、高士了!
且看自谓通达的《楚辞·渔父》中的渔夫,将世间颠倒之法,说得理所当然。言之凿凿,是世间自谓出淤泥而不染之“和光同尘”,诚可思量。
原文是这样的:
屈原至于江滨,被发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欤?何故而至此?”屈原曰:“举世皆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是以见放。”渔父曰:“夫圣人者,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举世混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怀瑾握瑜,而自令见放为?”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谁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常流而葬乎江鱼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之温蠖乎?”乃作《怀沙》之赋。于是怀石,遂自投汨罗以死。
唯有屈原怀瑾握瑜,才能将如是渔父,弃如草芥,《离骚》的悲剧精神实在不是一般渔父所可以理解的。
然而,是不是屈原之高洁胜过楚辞中渔夫,所以才要贬低混迹江湖的渔夫呢?不着急,渔夫形象的伟岸在《庄子·庄子·杂篇·渔父》中得到保护。这个渔夫在孔子面前,毫不亚于老子!
文中说:
客(渔夫)指孔子曰:“彼何为者也?”子路对曰:“鲁之君子也。”客问其族。子路对曰:“族孔氏。”客曰:“孔氏者何治也?”子路未应,子贡对曰:“孔氏者,性服忠信;身行仁义,饰礼乐,选人伦,上以忠于世主,下以化于齐民,将以利天下。此孔氏之所治也。”又问曰:“有土之君与?”子贡曰:“非也。”“侯王之佐与?”子贡曰:“非也。”客乃笑而还,行言曰:“仁则仁矣,恐不免其身;苦心劳形以危其真。呜呼,远哉其分于道也!”
后面大段是对孔子的儒家义理的反驳,其中对礼教的反思切中要害,去伪存真之辨真是深刻等,渔夫的话,是后世哲人常用道家来补充儒家之不足的真知灼见。
其实说到老庄对孔孟不足的补充,从老子与孔子相遇时的论道的话中可见一斑。因为儒道互补,其题太大。我们姑且管中窥豹。看看《史记·老子韩非列传第三》
孔子适周,将问礼于老子。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孔子去,谓弟子曰:“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
老庄对孔孟的补充,岂止是理论而已,诚是修身大道。
庄子中的渔夫真是大矣。
本人,借渔夫之名,非止在说仕隐之道。
结尾处又想提到王维,辋川的山人,他的仕隐两得是该得到认可的。亦官亦隐不是“行藏由我”这四个字可以概括的。
真正的渔夫与山人还是要听听王维的《与魏居士书》中说的箴言:
孔宣父云:“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可者适意,不可者不适意也。君子以布仁施义、活国济人为适意,纵其道不行,亦无意为不适意也。苟身心相离,理事俱如,则何往而不适?此近于不易,愿足下思可不可之旨,以种类俱生,无行作以为大依,无守嘿以为绝尘,以不动为出世也。
鉴古知今,谁是真山人真渔夫,鄙人陋语或可以有一二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