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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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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佛经熟练地收了起来,把房内的东西归置了一番,正襟危坐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半晌,听得院中的人拖着沉重的步伐咕哝着走近了。
我在灯下坐着,“吱呀”一声,一个男子推门而入,他全身脏兮兮地似在泥潭里打过滚的,右手托着无力的左臂,弓着背龇牙咧嘴地冲我一笑,明明浑身上下都是一副狼狈的模样,偏偏那双眼睛却是没沾半点尘埃,明亮又干净,像阳春三月里花枝上的太阳,笑的桌上的灯晃了两晃。
他半倚着门框看我,然后略带些轻笑的埋怨:“你可真是一个无情的人,找你救命还得自己爬过来。”
我这才起身,端了灯走过去,站在离他三丈远的地方观视他的情况。
“受伤了?”我明知故问。
他无力地笑了笑,掂了掂那只受伤的胳膊,“你说呢?能给我把椅子坐吗?”
我站在原地,往旁边挪了两步,有些犹豫地看了看他浑身的泥泞。
他似乎看出我的担忧,无奈道:“那我坐地下总可以吧。”
“可以。”我道。他走了过来,寻了一处宽敞干净靠窗的地方正欲坐下,我忽又觉这有失待客之道,“等等。”我说。
他不敢置信地瞟了我一眼,“你不会......”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只不过在他未说完之前,我转身从柜子里掏出一个垫子放在他身后,朝他颔首:“地上凉。”
他眼里一闪而过的震惊,随后歪歪扭扭坐了下来,低声道了一句多谢。
“伤的重吗?”我端来水,强忍住想自己动手将他擦干净的冲动,把润湿的毛巾递过去。
他接过毛巾,擦了擦脸,露出真颜,是张英气又不失美感的面容。
“不重,只是断了一只胳膊而已,其余的都是些皮外伤。”他说的满不在乎。
我点点头,顺手拿回他手上的毛巾在水里搓了搓,原本清澈的一盆水霎时间被染污了。
“我去换盆水。”我把毛巾搭在手腕上,准备起身。
他用那只完好的手一把连同毛巾将我的手腕攥住,嗤笑道:“不必了,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比女人还讲究。”
说着,他扯过毛巾又将自己沾了泥的地方胡乱擦了一遍,随即解开身上的外衣。
他都这样说了,我也就不好再做什么,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看他处理自己身上的污迹。
“能搭把手吗?”他衣服解了一半,抬起头看了看我,又偏头示意了一下他断了的那只不好动作的胳膊。
我只好又上前去,帮他托着胳膊,让那袖子能顺利地脱下来。
“嗤——疼疼疼,你慢点。”
许是我实在不懂如何照顾骨折了的人,力气大了些弄疼了他,他不禁长吁一口气叫嚷着。
我放慢了动作,总算是把那件又脏又碍事的外衣脱了下来,扔到一边。
“你怎么会从上面掉下来?”我一边在旁搭手一边问道。
本来我也不想问这么多,可两人这样相对无言实在奇怪。
他试着抬了抬那只受伤的胳膊,道:“哦,御剑飞行时没控制好,摔下来了。”
“你是春溪宗的弟子?”我又问。
这片地方一般都是春溪宗弟子的修炼地,其他几个宗的弟子很少来,听他所说,应当也是天下第一门的弟子。
“不是。”他摇摇头。
我讪讪应了一声不再追问。
不管他是不是春溪宗的弟子与我也无太大干系。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他应当也不是那日竹林里的师兄,依照我的判断那个师兄的修为应该不会是御剑飞行都会失足的人。
“能借我套干净的衣服吗?”他抬眸问我,目光在灯下盈盈生辉,好似一池春波绿水。
我又拿了换洗的衣物给他,“能帮我穿吗?”他指了指自己不好使的胳膊,说的理所当然。
我心下叹了口气,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在我为他更衣见他露出享受的表情时,我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
我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言听计从?
眼下这一看,就仿佛我是他的奴仆一般听话。
难道自己修佛真的已经修到这种能以博大的胸怀容纳一切众生的境界了吗?
想了一遭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帮他把衣服穿好了。
罢了罢了,既是修佛,也不该在意这点举手之劳的小事。
“你是苍云真人的弟子?”他低头打量着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衫,随口问道。
“你与师尊很熟吗?”我问他。
因为春归山的四大宗虽各有师尊,但也还是属于同门,即使不是春溪宗的弟子,多少还是会叫师尊一声师叔,而不是苍云真人。
他眼角的笑凝滞了片刻,又笑呵呵道:“也不是很熟,只是远远见过几面。”
我没有再接他的话,死死盯着他那只断了的胳膊感觉心头有只猫在抓一样,一贯平静的心此刻有了些焦灼。
他似乎意识到我视线的落处,“你很在意我的伤?”
“虽然不是什么伤及性命的伤,但就这样放着不管是不是也不合适。”好歹是断了胳膊,我不自觉地为他一举一动捏把汗,生怕本就伤了的胳膊日后接不回来。
他极其随意地摆了摆另一只完好的手,望着我笑了笑,“无事无事,咱们好歹也是修真的人,这点伤稍微修养几日便会好了。”
“那就好。”我迟疑着点点头,心下又想到一连串问题。
这人姓氏名谁,拜谁门下,住在哪里,最重要的是什么时候走。
可修佛之人,慈悲为怀,当下这种情形,我也不好问太多,于是将这些问题忍了回去。
“我困了,今天就借你的地方休息一宿了。”说完他打了个哈欠就地躺下了。
“......”
我还没开口,已听得他轻微的呼噜声一阵接一阵。
这可能是我久违地在这里听到的其他声音了。
我叹了口气,又拿了件旧外衣盖在他身上,随手灭了灯,自己也躺上了床。
黑夜中,他的呼吸声显得尤为清晰,我闭上眼无论怎样都无法安心入睡,不得已,又在心中默念起白日的佛经。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王舍城耆阇崛山中。与大比丘众及菩萨众俱。时佛世尊即入三昧。名广大甚深。尔时众中有菩萨摩诃萨。名观自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念着念着,依稀听得威严梵音钟鸣声阵阵飘飘渺渺似从天外而来,又恍惚有万人齐诵真经,密密麻麻涌入耳中,随后只觉神魂堕入清圣虚空之处,人飘在无间,无处可落,猛然,一道金光自头顶倾泻而下,笼罩在我周身,梵音节奏也愈快,声音如魔咒一般紧紧将我束住不能动弹也无法逃脱,仿佛似要吞噬我的神识,将我拽入无边地狱。
“喂,醒醒,天亮了。”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摸着我的脸颊,轻轻拍了几下。
我惊坐而起,才觉天已大亮,身上的衣衫也被汗水浸湿,人仿佛是从地狱里爬出来一样,魂魄还未归位。
“你怎么了?”昨天留宿的那男子站在床边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抬眼看着他疑惑的神情,心想肯定是他那呼噜声才让我做了这种噩梦。
“做了个噩梦而已,你好些了?”我这才定下心神又仔细看了他两眼。
他摸了摸肚子,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盯着我,“我们早上吃什么?我刚才自己找了找,除了那只早就腐烂了的鸡腿和一卷经书,什么都没有。”
“你动了我的东西?”
一听他发现了那卷经书,我有些生气,声音也不禁抬高了两分。
他却丝毫无愧,一屁股坐在床上伸手勾住我的脖子,调笑道:“哎呀,不要生气,不就是卷破经书,又不是私藏了春宫画本,还有那鸡腿都烂到要生蛆,我就替你扔掉了,不用谢我。”
说完,还拍了拍我的后背,像是做了件天大的好事一样。
鸡腿虽然有些可惜,左右也没法吃了,扔了便也扔了,只是他竟然对那经书没有反应,实在令我意外。
“昨天还没来得及问,你叫什么名字?”或许是因为他跳脱随意的性子,忽然之间,我不禁想问问他的名姓。
“林世竹,世上无难事的世,竹是竹笋的竹,你呢?”
他微微一愣,随后笑着答得干脆。
“吴铭。”我干干地吐出这两字,掀了被子下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