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云墨歌吟

28、日落西山近

　　「在安静中，不慌不忙地坚强。」
　　奶茶店里有着几对小情侣，在暑假的清闲与燥热里腻在一起。
　　冯思琪坐在最里面，旁边留了一个座位给云凡。
　　长长的头发，在奶茶店明亮的灯光下，那一抹一抹的棕黄更加刺眼。
　　“欢迎回来。”云凡看着桌上已经点好的奶茶，与冯思琪碰了个杯。
　　“嗯。”她插上奶茶的吸管，拿起桌上的炸串递给云凡。
　　不知道为什么，云凡突然想起去年刘瑞找自己出来的时候。
　　“庆祝你不用再转学了。”
　　“庆祝我不用再转学了。”
　　相互碰杯。
　　“所以，你找我不会就是来庆祝的吧？”
　　“云凡。”冯思琪抿了抿嘴唇。
　　“嗯？”
　　“送你个东西。”她从衣服兜里掏出来一个小物件，放在桌上。
　　“千纸鹤啊？”云凡看着立在玻璃桌面上的千纸鹤，不同于平常的。
　　它涂满了颜色，让人很舒爽的配色，没有单调也没有冗杂。
　　“怎么突然送我千纸鹤？”云凡拿起这只小小的纸鹤，细细观赏。
　　“庆祝你……厄……期末第一？”冯思琪实在想不到什么理由，有些尴尬的看着云凡。
　　“我期末第一吗？”
　　云凡看成绩的时候，也只看到了分数，没看到排名。几天之后的详细排名出来了，但当时去了兰岚那里。
　　“当然，还是年级的。”冯思琪仿佛是自己考上了一样的自豪，毫不掩饰的夸耀，“你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个‘审美’吗？”
　　“嗯，记得。”
　　“我去查了一下那个字，它念‘dān’”
　　“单？”
　　云凡没有见过冯思琪说的那个字，也只能胡乱盲猜。
　　“这个字。”冯思琪在桌上哈了一口气。
　　玻璃桌附上一层水雾，她纤细的手指在桌上写着这个字。
　　横竖竖，横横横。
　　一个‘耳’字。
　　她在‘耳’字旁边继续写着。
　　撇，横折，撇捺勾。
　　一个‘冘’。
　　两个字组合起来。
　　真的念‘dān’——‘耽’。
　　“什么意思啊？”云凡笑了笑，看着冯思琪。
　　“所以你不懂，我才说你不可能是。”冯思琪手指在桌上画着圈，把这个字抹掉。
　　奶茶店里的空调打的有些低，冯思琪没了声音。
　　云凡身上起了些鸡皮疙瘩。
　　两人都安静下来。
　　周围有着旁边的情侣的欢闹声，也有空调的呜呜声。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流淌，云凡听到了流水声。
　　“《尘月》你还在打吗？”云凡为了尴尬，还是换了个话题。
　　“嗯，刚过四觉。”冯思琪喝着
　　“你ID，不会是‘春寒一枝’吧？”
　　其实云凡很早之前就觉得两人很像了。
　　上下线的时间几乎和学校的放学时间和上学时间一致，两人也都经常熬夜。
　　不过因为麦克风的问题，两人的声音只能说有些相似。
　　“嗯？”冯思琪抬头有些疑惑的看着云凡，明明自己没透露过自己ID是什么吧？
　　“你就不能看看我的ID吗？”云凡打开手机，把聊天软件上的个人信息发给冯思琪。
　　“云墨歌吟？”
　　“嗯。”云凡点点头。
　　“所以……”
　　“所以我们就这样装作不认识的打了将近一个学期的尘月。”云凡捂着额头，一脸无奈。
　　“啊这。”冯思琪咽了口奶茶，感叹猝不及防的爆料，以及奇妙的缘分。
　　太阳即将落尽，点点余辉落在大街小巷，落进奶茶店的桌凳里。
　　把冯思琪那棕黄的头发映出一片金黄。
　　她手指绕着头发，打出一个一个圆圈，调皮的发梢在空中上下扰动。
　　“出去看看日落吧。”冯思琪拿着奶茶起身走出店外。
　　天上的太阳还没落完，在远处的山顶处暂时停留。
　　好像是给小山带上了一顶帽子。
　　冯思琪带着云凡来到河边。
　　斜下的夕阳发出金黄的颜色，立马把河岸五颜六色的LED灯光掩盖。
　　河水犹如一片金黄的麦田。
　　在欢愉，在发抖。
　　千纸鹤被云凡放进兜里，一路带着。
　　两人坐在河边的椅子上，放下奶茶。
　　“我还没给男生表过白。”冯思琪突然停下手上的动作，调了调坐姿，看着云凡。
　　“嗯。”云凡没有看她，低着头，双手放在腿上，宛如失意的离人。
　　虽然察觉到，虽然已经很明显了。
　　云凡还是不想主动。
　　只有逃避，一味的逃避。
　　或许只有在面对梓晨的时候，他才能勇敢起来吧。
　　“你想不想？我们发展一下。”冯思琪拿起奶茶喝了一口。
　　“这叫早恋。”云凡笑了出来。
　　想起上学期王一焕和班里另一个女同学的地下恋情。
　　然后在上学路上被年级主任碰到了。
　　拍照录像一气呵成。
　　班主任啰啰嗦嗦了一节课，什么“出了校门就抱在一起啃”“恋爱影响学习”“如果你们以后能结婚马上给我发个请帖，我去祝福你们”“学生时代的恋爱都是毕业就分手”“女孩子要自爱，别一杯奶茶就把你骗走了”
　　之后他们两人的‘地下恋情’直接变成地道战。
　　也就只能在班级群里虐虐单身狗了。
　　“早恋……”冯思琪低下头，喝着奶茶。
　　“我不讨厌你。”云凡突然抬头，看着天上不刺眼的红日。
　　冯思琪也转头，感觉抓住了一丝契机。
　　“也不喜欢。”云凡叹了口气。
　　如果她早一年来，自己或许会同意。
　　如果晚十年来，自己也会同意。
　　云凡掏出兜里的钱，递给冯思琪。
　　“怎么？”冯思琪愣愣的看着云凡细长雪白的手指，捻着代表着一段感情的纸张。
　　“奶茶钱。”
　　“不用。”冯思琪摇摇头。
　　“对了，你说的那个‘耽美’什么意思？”云凡收起纸币。
　　“你不想听的。”
　　“我要说，我是你信不信。”云凡偏头看向已经落下的红日，余辉并没有持续太久，就此陷入黑暗。
　　冯思琪带着惊讶而放大的瞳孔，望着云凡微微微笑，轻轻弯上去的眼角。
　　落日散发的余光打在睫毛上，分散出一簇。
　　“所以……有对象了？”冯思琪试探地问着。
　　“应该算是吧。”云凡抬手，遮住从远方飘来的白云。
　　微风吹拂着树枝，莎莎摩挲，挠着煎熬的人心，堪堪自落。
　　“祝你们，额……幸福？”冯思琪站起身，拍拍落在衣服上的落叶与尘灰。
　　“怎么感觉你好像突然放下了。”云凡起身，在舒服的微微凉风中伸了个懒腰。
　　“毕竟，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真在我身边的。”冯思琪转身回头，长发在上身转了一圈，黑直的长发带着棕黄的发梢。
　　“总而言之，以后多多关照。”云凡拍拍冯思琪的肩，拿着没喝完的半杯奶茶朝着家的位置走去。
　　冯思琪留在原地，又坐回椅子上，嘴角带着不知道是无奈还是欣喜的笑容。
　　看着河面上被风吹起的粼粼波纹，天上几只麻雀陡然飞过。
　　云凡在小区后面的夜市里买了碗砂锅，打包带走。
　　“叮咚~”云凡打开家门，嘴里配音着门铃声。
　　“哥哥！”
　　在房间的伸出，传出来了云凡想念的声音。
　　“我的小宝贝。”
　　云凡还没站稳，梓晨已经亲了上来。
　　“作业做了没？”
　　“啊？”梓晨在云凡怀里扭着小小的身子，柔软的发梢蹭在云凡脖颈上，有点痒。
　　“我出去这么久你没做作业吗？”云凡装作生气的语气，两巴掌拍在梓晨屁股上。
　　“哥哥~”
　　“撒娇没用，去乡下玩了一周，得开始把没做的作业补回来了。”云凡拉着梓晨走进卧室，放下手里提着的砂锅，“先吃东西。”
　　“嗯！”梓晨嗦着白色的米粉，混杂着浓白色的汤头。
　　“吃面别吸，不礼貌的。”云凡趴在桌上，歪头看着嗦面的梓晨。
　　“哦。”他答应了一声，慢慢减小声音。
　　吃到一半，梓晨好像想起了什么，挑起一筷子米粉，悬在空中，用嘴吹了吹，递到旁边人的嘴边。
　　他带着笑容，张开大口，发出一声拉长的‘啊’。
　　口腔被细细分明的米粉充斥着，鲜香味在口腔里乱窜。
　　“哥哥，这是什么？”梓晨吃完，看着放在桌上的千纸鹤。
　　“同学送的。”云凡拿起千纸鹤，在中心穿了一根红绳，挂在卧室的窗户前。
　　看着红白的千纸鹤随风飘动。
　　早晨起床，做早餐，然后陪着梓晨写作业。
　　午餐之后可以玩玩。
　　下午梓晨大约都是出去玩滑板，自己可以下几趟本或者陪着梓晨出去。
　　晚上回家洗澡看着电视，抱着梓晨。
　　暑假，其实……也挺无聊的。
　　听说冯思琪开始在尘月里征战，疯狂打竞技场，为了排名称号。
　　听说胡浩和白迅的滑板摄影比赛获奖了，一等奖，还有一千块的奖金。
　　听说兰岚以后在镇里上高中，住宿。
　　不过，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时间慢慢逼近。
　　在客厅内抱着梓晨看电视的云凡，听到了走廊里许久未见的脚步声。
　　“爸！”
　　田江川带着周盈慢慢走进家门。
　　“我们还在打赌你俩在没在家呢。”周盈带着个帽子，头发盘了起来。
　　田江川看着因为无聊的电视在云凡怀里昏昏欲睡的梓晨，轻轻捎上门。
　　“欢迎回家。”云凡轻轻拍着梓晨的后背。
　　小小的眼睛慢慢睁开，看清站在眼前的两人。
　　“爸爸妈妈。”梓晨还带着睡意，叫完人之后又趴会梓晨怀里。
　　一切的一切，都是无比的晴朗。
　　云凡把梓晨抱回卧室，周盈打开热水器去浴室洗澡。
　　客厅里只剩下了父子俩。
　　“爸，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啊？”云凡无聊的换着电视台。
　　“旅游去了，哈哈。”田江川打开手机，看着父母两人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景点拍下的一张张照片。
　　“都不带我和梓晨去？”云凡一张一张划着手机上的照片，想着如果自己以后能不能带着梓晨一起去。
　　“以后……”田江川沉思了一会，拿过云凡手上的手机揣回包里。“有机会的话带你们去。”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厨房。
　　不知道还有多少个以后。
　　还是等了许久，知道聊天软件上的那个消息又弹了出来。
　　谢耳朵：出来玩玩？
　　云墨歌吟：来~
　　谢耳朵：把你弟弟也带上吧，我还没见过呢，嘿嘿嘿。
　　云墨歌吟：？
　　谢耳朵：不带也行，我俩二人世界hhh
　　云墨歌吟：我带上吧。
　　约好了时间地点。
　　云凡放下手机，看着刚才被自己叫去做作业的梓晨，正埋着头在有些怨气的。
　　“宝贝。”云凡坐到梓晨旁边捏捏他的脸颊，“出去玩吗？”
　　“不去。”梓晨故作生气。
　　刚开口，嘴里被云凡塞进了一个东西。
　　云凡手里拿着拨开的一瓣桔子，放了这么多天了，应该不是太酸吧……
　　看着梓晨捂着嘴跑到一旁的垃圾桶里吐掉已经嚼了一半的桔子。
　　橙黄的治水混着果肉落在垃圾桶里。
　　云凡看了看手里的桔子，慢慢放下。
　　“哥！”梓晨插着腰，看着放在桌上的桔子，立马拿起来朝着云凡嘴里塞。
　　云凡闭紧嘴，伸手抓住梓晨的两只手腕，脚轻轻在他的脚踝处勾了一下。
　　两人倒在床上，梓晨手里还紧紧抓着半只桔瓣，看着云凡稍稍松口，赶紧塞进去，顺带把嘴捂上。
　　云凡口腔里包着桔瓣，不敢用力咀嚼。
　　看着有些得逞的坏笑，他慢慢咀嚼起桔瓣，酸涩的治水慢慢充盈口腔，粒粒分明的果肉与桔子皮的口感在舌尖转动。
　　突然一个想法冒上云凡的心头。
　　翻身把梓晨压在床上，慢慢俯下。
　　……
　　“呸呸呸。”吐掉桔子里的籽，梓晨趴在床边，品尝着嘴里不是太酸涩的桔治。
　　脸上的绯红逐渐窜上脸颊，与云凡的眼神对视。
　　又立马闪过。
　　小小的眼睛里，瞳孔正咕溜溜地转着。
　　“怎么样？”云凡伸手，抹掉梓晨嘴角的一些液体，不知道是刚才用力过猛还是因为真的太酸了，梓晨的嘴唇都是鲜红色的。
　　“不是很酸…”梓晨低着头。
　　看了看时间，云凡拉着梓晨，带了点小零食，朝着公园出发。
　　临近午后的日光还是很热，吹动着人影，晃荡在街面上。
　　一路上云凡拉着梓晨的手，感受到渗出手心的一阵阵手汗。
　　公园的乒乓球台略微有些人影，白的黄的乒乓球在台上飞舞，发出啪嗒啪嗒的一声声脆响。
　　“哥哥，我们去哪啊？”梓晨知道这是公园的方向，不过不知道干什么。
　　“见一个人。”云凡看着在公园树荫的长椅下落座的刘瑞。
　　正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来啦！”云凡小跑到旁边，看着正用他聊天软件给自己发着消息。
　　“来这么慢，我都准备去你家找人了。”刘瑞在云凡面前晃晃手机，虽然有些模糊，他还是看清了界面上的三个字的备注。
　　“为什么你给我的备注……”云凡有些哭笑不得。
　　“啊？云云子不好听吗？”刘瑞点开编辑备注的界面，把‘云云子’换成了‘云凡凡’，“而且，你给我的备注不也差不多一个风格嘛。”
　　“应该差不多。”云凡挠挠头。
　　“小朋友呢？”刘瑞在云凡身后寻找，没有找到梓晨。
　　云凡看着躲在一边的梓晨，不明白为什么梓晨这么害羞。
　　小小的梓晨站在一旁，他认识这个人。
　　咬过哥哥的人！
　　刘瑞也有些不解。
　　他拉着云凡，云凡拉着梓晨，走出公园。
　　“所以来公园干嘛的……”云凡看着在前面带路的刘瑞。
　　这个方向，是刘瑞家。
　　有些老旧的小区，三栋小平楼围在四周，只留出一个小区的大门口。
　　小区里栽着几颗银杏树，弧形的金黄树叶落下一片阴凉。
　　梓晨好像是第一次见银杏树，蹲在地上捡起一片片落叶仔细观察着。
　　云凡靠在树旁，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刘瑞坐在小区里用来休憩的石凳上，旁边的健身器材上有些老人在锻炼闲聊。
　　云凡过来，坐在刘瑞旁边，目光里只有梓晨，在手上捧着一大把银杏的落叶，一片一片的把它们丢向空中，欣赏它落下。
　　刘瑞抖了抖腿，云凡也跟着抖起来。
　　两人又相视着，又笑起来。
　　“哥哥。”梓晨跑过来，抱着一大把银杏的落叶，放了一片在云凡手上，又跑到其他地方玩去了。
　　云凡捏着梓晨递给自己的一片银杏叶，放在刘瑞头上，“送你啦，就像你当时送我一样。”想起还被压在自己电脑桌下面的那一片泛黄的银杏叶。
　　他仿佛是看见了，看见了在两年前，两个人拉着手，在银杏树下许下的誓言。
　　以一片落叶为证。
　　“你真的喜欢他？”刘瑞看着欢蹦的梓晨，嘴角只能微笑。
　　“不知道。”云凡摇头，目不转睛盯着梓晨，生怕他跑掉。
　　“你知道吗，”刘瑞偏头，看着云凡的目光，宛如凝成实质，“一个人在看见真正喜欢的人的时候，他的眼神，是发着光的。”
　　云凡突然移动目光。
　　“就像你现在这样。”刘瑞低头，两人目光对视，“那封信你看了吗？”
　　云凡陡然回想。
　　那封信，那本书。
　　自己不仅在刘瑞这里见过，兰岚当时看的那本，也是这一本。
　　“看了。”他点点头，回想起信上的内容，字里行间，仿佛都透着温柔。
　　“你准备以后怎么办？”
　　“怎么办？”刘瑞长舒一口气，“找个合适的女生，结婚生子，安享晚年。你呢？你怎么办？”
　　“等他长大。”云凡朝着梓晨那边抬了抬下巴，“等我去上了大学，可能感情会淡，可能，就结束了吧。也像你这样，找个合适的，结婚生子，安享……晚年。梓晨还太小，或许这段记忆他会忘掉，埋在心里，不知道会萌发还是腐朽。”
　　云凡第一次，第一次如此清晰明了的解析自己的内心。
　　“希望，你们成功。”刘瑞拍拍云凡的肩膀，像是在安慰，也或是在悼念。
　　云凡抿了下嘴唇，被夏风吹得干燥，感受着慢慢停止跳动的心。
　　梓晨真的太小了，至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仿佛都如梦似幻。
　　云凡宁愿选择这是梦境。
　　今年的夏天，经历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