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浪漫奏鸣曲》依执

6、终章

　　简亓的生日庆祝会后，大家经历了几番考试与presentation，转眼就到了圣诞长假。

　　这个长假向来是大家出游的黄金季，全程留在B大宿舍的学生寥寥无几。

　　简亓和唐新也不例外。
　　拿着简亓妈妈赞助的“旅行基金”，两人飞到了东海岸温暖潮湿的佛罗里达。

　　不同于这个季节里昼夜温差大、阳光灿烂之下依旧凉飕飕的旧金山，属于亚热带气候的佛罗里达州可谓是圣诞假期的理想目的地。

　　不过，比起其他人，他俩对于此次旅行也并没有过多的计划。
　　除了迎着晨曦坐热气球、去海边看日落、以及打卡环球影城的哈利波特世界以外，两人对于剩余时间的安排主要就是四处逛逛、拍拍照片、尝尝美食。

　　不像是旅行，更像是度假散心。

　　简亓与唐新此时正没有目的地并肩走在奥兰多街头。

　　空气微暖，阳光适意。
　　有悠扬的钟琴声从不知何处传来。
　　装点得精巧可爱的圣诞树与节日挂饰四处可见。

　　哪里都很好。

　　——甚至，有那么点儿像是在度蜜月的味道。

　　简亓落后了半步，偷瞄了一眼唐新小巧的耳垂，在心里闷笑自己的思维方向好像不太对。

　　他轻轻摇了摇头，发自内心的惬意与愉悦却已从唇边漫开。
　　又一步跟上前，和着背景里的钟琴乐声，简亓对唐新道：

　　“说起来，咱们学校那个大钟楼，我听说也有选修课。
　　下学期，一起学Carillon吧。”

　　唐新回望过去，眼中似有柔和的风融融流动：“好。”

　　两人都喜欢拍照。唐新这回背了个沉甸甸的单反，简亓则拎着个小巧的无反。
　　走走停停间，处处可成景。不时按下的快门，留下了彼此、与各自眼中的美好回忆。

　　在一家西饼店前，两人遇上了一架街头钢琴。
　　对视一眼后，简亓把唐新怀里的大块头相机挂到了自己肩上背着。然后，心照不宣的两人并肩在琴凳上坐下，演绎了一曲家常便饭般流畅的四手联弹。

　　驻足的行人纷纷叫好，连西饼屋的老板娘也笑容可掬地走出来，给两人递上了一个份量十足的酸橙派：“美丽的音乐！谢谢你们把如此动听的旋律带来我的门前。”

　　谢过老板娘后，简亓和唐新在附近看了一个小型的展览。

　　展馆的屋顶是个阳光房。
　　看过展后，两人便决定在顶楼尝一尝这带着艺术气息的午餐。

　　为了保证参观访客不受太大的影响，这家餐厅售卖的大多是冷餐。

　　清浅的食物香气与热饮的芬芳交织氤氲。
　　有阳光洒落在头顶，笼罩了两人的周身，安心得一塌糊涂。

　　唐新透过满满的阳光气息对上简亓的双眸，只觉岁月静好。

　　也许，就这样一直下去，也不错。

　　“Dr唐，你说，我们平安夜要怎么过？”简亓抿了一口榛果奶咖，全身都放松下来。

　　“你不是想去海边看月亮的吗？”

　　唐新难得俏皮地打趣，换来了简亓不好意思的自我调侃：

　　“我们住的度假屋好像有活动。海边看月亮可能黑漆漆的...你，会不会觉得我有点无聊？”

　　“不会啊，我们可以吃了圣诞餐再去，又不影响的。”唐新想了想，“就算看不到月亮星星，也可以吹吹海风，晚上的海滩应该还蛮安静的。”

　　“谢谢你。”简亓伸手揉了揉唐新的脑袋。

　　他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手机忽然开始振动。

　　简亓看了一眼名字，并不是很想接。

　　然而手机振个不停，简亓见唐新看过来的目光带上了询问，还是拿起来，按下了接听键：

　　“二叔？”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

　　唐新就见简亓的表情骤然冷了下去。

　　唐新放下了刀叉。

　　简亓挂了电话。
　　他低着头，刘海虚虚遮住了眼睛。

　　再抬起头时，简亓捏紧的拳头没有忍住，将手机砸在了桌布上。
　　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唐新抓住了他的手，发现触感冰凉，还在隐隐发颤。

　　简亓的眼角抿着一点微红，眸色深不见底，嘴唇与牙关一起死死地咬着，绷成了一道生硬的直线。

　　他看向唐新，眼尾的冰凉便倏然软化了几许。瞳孔中几不可见的光亮奄奄一息，唇边勉力拉起的弧度看似坚固，却叫让唐新在一瞬间揪起了心，慌得不敢轻举妄动。

　　这是唐新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简亓一贯将自己的情绪维持得很好。
　　而对上唐新目光时、想起眼前人的曾经，简亓更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在此时此地崩溃。

　　唐新方才从简亓身上感受到的那份体无完肤的脆弱，也在此刻被逐渐藏起。

　　唐新的十指收拢，将被自己包在双手中的拳头用力握了握。

　　然后他叫来侍者包了还没怎么吃的餐点，付了款，领着简亓回到了住所。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哪里都没去。

　　唐新慢慢地从简亓那儿得知了事情的全貌。

　　简亓的父母，就在前一天，飞机失事，不幸双双殒命。

　　简家二叔打来电话告知，之前他们兄弟间存在债务纠纷，如今便全压在了简亓头上。
　　二叔虚情假意地表示了慰问，接着便扬言已经聘请了律师，跨年后就要清算简亓该还的全数钱款。

　　他们家原本在国内的房屋资产，也已经被二叔以抵债之名变卖一空。

　　忽然之间，他什么都没有了。

　　简亓望着被唐新细致地切好了小块递到自己嘴边的皮塔饼，目光有一瞬间的无措。

　　最终，他还是张口，将那块裹着番茄、生菜、鸡蛋、培根和鸡胸肉的面包吞了下去。

　　如今，他好像，只有唐新了。

　　唐新一向来不怎么会安慰人。

　　他默默地陪着简亓，在房里看天慢慢变暗。叫了度假屋的餐食，哄着简亓吃了，然后让简亓坐在自己身边，给他弹钢琴。

　　夜里，唐新抱着枕头来到简亓身边躺下，犹豫着，最终伸出手把他揽到怀里。

　　简亓反手将唐新抱紧按在了胸口。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和自己心上的伤痛。

　　他已经查过了失事名单，也收到了银行寄来的消息。

　　最后一次分别前，父母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他拼命地回忆，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忘。

　　一晃，他又忍不住地想到了唐新。
　　想他那时只身一人在国外，又是高三，面对自己此刻的情境，该是怎样的反应。
　　——可是生活还得继续，唐新也最终独自挨过焦头烂额的申请季，考来了B大。

　　那时的他身边，甚至没有简亓。

　　两种思绪与画面不断地在简亓脑海中交织上映，他只觉得整个人胸口发闷。
　　伴着唐新缓缓拍抚在他后背的手，简亓的心上如同被尖锐的锤子一下又一下地击打，叫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时间，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此刻叫他更痛的，究竟是简亓的痛，还是唐新的痛。

　　唐新在简亓发力的时候，就将一只手顺势落在了对方后颈间。
　　另一只手缓缓落在了他的背上，一下一下慢慢拍着，像在哄小孩。

　　几分钟后，简亓缓缓呼出一口气来。
　　他在黑暗中轻轻为彼此松出了一个温柔的空间，没再放手。

　　一夜至天明。

　　两人都没怎么睡好，索性在床上赖到了午餐送进房的时间。

　　临近傍晚时，唐新怕简亓闷在房间里情绪更低落，便提议出去走走，顺便去度假屋办的圣诞晚宴上拿些吃的。

　　两人沿着度假屋外长长的海岸线，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太阳完全落进海里之后，才原路返回。

　　先前还有断断续续的对话，多半是唐新说、简亓接。
　　后来便是长时间的静默，两人只是向前走。
　　仿佛他们的目标，还是度假屋的圣诞大餐。

　　远远的，伴着海风，似乎飘来了些食物的香味。
　　人声与乐曲，也逐渐可闻。

　　踩着月夜下的浪花，唐新忽然背过身来面向简亓，抬头看他，眼底倒映着莹莹月光：

　　“搬来和我一起住吧。”

　　顿了顿，唐新维持着面对简亓、背对前方的姿势，慢慢地继续倒退着走，一边补充，“我收房租的。”

　　“…便宜一点，你做饭和打扫卫生就好。”

　　简亓跟着唐新又往前走了几步。

　　脚步加快了一些，以致唐新微微一惊，停在了原地。

　　简亓将前额抵在了唐新的肩上，声音闷闷地透过近在咫尺的空气震动传入他耳中：“我无家可归了，唐新。你可要照单全收了。”

　　唐新上前一步，将人拥入怀里，轻轻拍了拍：

　　“已签收。”

　　他扬起脸来，在月光下露出一个温润的笑。
　　仿佛有无数的鲜花在此刻层层叠叠地开放，柔柔地托起了简亓在下沉状态里顽强挣扎的心：

　　“我的简亓，欢迎回家。”

　　圣诞夜的钟声响起。
　　人们载歌载舞，互相祝福。
　　灯火璀璨，欢声笑语，全都融化在了两人相拥的背景里。交织缠绵成长长的未来时间线，与身旁的大海一起，奔向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