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浪漫奏鸣曲》依执

4、第三乐章

　　这天，当简亓如往常般等在Biochem阶梯教室的拐角处，朝刚刚下课的自己招手，唐新才忽然后知后觉：

　　简亓对他的称呼，经历了最初的唐新、唐、唐小新，在他没有留意到的时候，变成了现在的“Dr 唐”。

　　这么叫他的时候，简亓总是眉眼弯弯，嘴角上扬，棱角分明的脸廓因为愉悦而柔和成生动的弧线。

　　于是，在唐新看来明明应该是对他未来要当医生的一句打趣，被简亓清朗的嗓音念出来，似乎比起羞耻，更像是一份无条件的信任与支持。

　　还有叫人忽视不了的关怀。

　　比如现在。

　　“我们Dr唐今天下课很准时啊~”
　　简亓将一杯热奶茶塞到唐新的手里，然后下意识地揽过他的肩膀，“走，吃饭！——下午没课，去图书馆吗？”

　　唐新接过奶茶，拆开吸管的包装插入，吸了一口。
　　三分甜。

　　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这样并肩走了许多路，一直走到了初冬时节。
　　十二月初的气候对于加州而言，更像是放在阳光下晾晒的秋天。

　　热饮既不甜腻，又不烫手，喝到肚子里，是微微舒展的暖意。
　　也不知是奶茶本身的热量，还是简亓方才焐在手掌心里的温度。

　　“好。”

　　午饭时，唐新提起自己最近申了TA（teaching assistant，助教），所以接下来的课程表上会多出几堂课。

　　“噢，Dr唐这下真的变成唐老师啦。”
　　简亓歪着脑袋看过来，点了点头，眼里都是真心实意的肯定。

　　唐新将叉子柄转了个方向，朝简亓不安分的手背轻敲了一下，嘴上没领情：
　　“——什么唐老师，我还唐老鸭呢。”

　　简亓在唐新无奈的眼神里又毫不意外地笑成了表情包。

　　饭后，两人在冬日正午的阳光里头不紧不慢地走去图书馆。

　　在学习这一块，简亓和唐新原本并不算是一类人。

　　受各自的专业影响，简亓多半会在同学们的簇拥下进行小组学习。
　　而唐新，更多的时间用于自习。

　　因此，自从简亓频繁往唐新的公寓跑、或是与他一同泡图书馆之后，被“抛弃”的原学习小组成员们便一个个的化身成了怨妇或侦探，纷纷在背后猜测，究竟是哪位“狐狸精”，将他们简大哥、Qi大腿，给勾走了魂儿。

　　“Qi一定是看上哪位小妞儿了，他大概正在追求别人呢。”

　　“我猜也是，这家伙现在简直一下课就闹失踪，偶尔我还能看到他在街对面那家甜品店买吃的。”

　　“肯定是买给他爱的人的。”

　　图书馆中，Steven身处由几位来自各国的留学生加上本地人自发组织起来的学习小组，听着大家七嘴八舌的发言，默默心道：

　　真的吗？Qi真的恋爱了？

　　——呜呜呜，他还指望着多抱抱Qi这位十分nice又smart的大腿，潜心修习专业和中文知识呢！

　　这下好了，他再不识趣地杵到人家跟前，会不会不合适？被当成电灯泡？

　　这一边，简亓与唐新也来到了图书馆。
　　两人一般会坐在生物化学相关书籍区。

　　原本唐新觉得，这样好像太麻烦简亓。但后者表示，他需要的资料通常上网就可以查到。就算要去另一边借阅，还可以顺便活动下四肢。

　　现下，唐新从屏幕前抬头，望向简亓离开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些恍惚。

　　他想到了午休时，两人在中国餐饮档点的小炒。
　　全都是唐新喜欢的菜色。

　　简亓似乎从来没有刻意过问，就能在日常生活中不动声色地觉察他的喜好，然后无限趋近。

　　遇上唐新不去宿舍餐厅兼职的日子，两人在唐新租的单人小公寓里学习到不想出门时，还会一起下厨。

　　留学久了，或多或少都能点亮做饭技能。
　　唐新自诩煮的东西还能拿得上台面，但却惊异于简亓明显更胜一筹的厨艺。

　　第一次看到简亓端出卖相不输外边中国餐馆的“糖醋虾仁”和“炸麻叶”的时候，唐新甚至怀疑简家是不是对这位独苗小少爷的全面发展要求过于严格、以至于就连烹饪也需要经过专门的进修。

　　——哦，值得一提，那道糖醋虾仁的盘子边上，还用胡萝卜雕了几片蝴蝶花。

　　唐新是土生土长的川渝人。做菜时，以辣子或豆瓣酱打底是家常便饭。

　　简亓便在餐桌上大言不惭，说他早就也想学着吃辣。
　　然后，他十分无畏地下筷，一边被呛得眼眶红红，一边连呼过瘾，假装唐新看不到他低头时猛喝椰汁的小动作。

　　唐新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
　　简亓正抱着一本书、眉眼含笑地往这边走回来。

　　唐新撑着下巴看过去，目光有些虚焦。

　　他想：

　　这位小少爷的角色扮演，未免过于入戏。

　　而自己又是何德何能。

　　他真的要当真了。

　　唐新一直觉得自己身上没有太多闪光点，可能也就只有个“学霸”的名头还能拿得出手。

　　可他早就意识到，简亓偏偏学习也丝毫不落下。

　　换言之，简亓仿佛润物无声地走入了唐新的世界里，并打造出了一块任他俩自由出入的舒适空间。

　　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恰到好处。
　　他没有理由将他推离自己的身旁。

　　因为唐新甚至不需要往外踏出哪怕一步。

　　他觉得自己这样不好，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就好像日复一日里逐渐频繁起来的下厨次数与餐桌上潜移默化的口味相融，天南地北的料理尝试，突破了一成不变的西餐与川菜，在不知不觉间通往了一个更丰富的世界。

　　简亓已经走到了跟前。
　　唐新将电脑屏幕往下压了一点，伸手替简亓理了理桌面，腾出一些位置。

　　他冷情惯了，但不代表他不能够。

　　他也开始学着回报与给予。尽管也许相较之下还带些生涩笨拙。

　　他想，大概，是时候朝前走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