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家铺子》蒲葉

2、开场

　　其实林甫尧常常在想如果今天躺在床上的是自己会怎样，可是他却没有勇气下结论。会不一样么？那是不可能的吧。可还是一遍遍自欺欺人告诉自己会有人关心自己。
　　次日清晨，他赶在早餐之前就悄悄溜了出去。他知道这不好，却说服不了自己享受这片刻的“团聚”。
　　街上还是雾蒙蒙的。林甫尧漫无目的的游荡，觉得这个城市与他没有半点归属感。
　　忽然之间摸到怀中的玉璧，想起那人，眉头一簇。
　　与林家的洋房不同，晏家的宅子很老、很旧，没有大户人家的光鲜，乍看之下很容易忽略，可熟识的人却知道这宅子里藏着怎样的珍宝异玩。
　　晏家的来历已经说不清了，数百年来的北平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可晏家却始终立在古董界的龙头的位置，任是狂风暴雨也动不了丝毫。
　　林甫尧有点失望的看着面前的古街：这里，就是再过一百年也还是这个样子吧。他叹了口气，再抬眼的时候突然发现街边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辆时髦的汽车，与整条街有着说不上来的变扭。摇了下头，想是自己眼花了，这么突兀的东西怎么刚才就没看见呢？
　　他走近车子，倒不是因为他想，只不过这汽车不偏不倚的刚好停在那个人家前面。
　　这么早就有访客么？林甫尧心里奇怪，正待要向车子里看看，就听见熟悉的朱门里传来陌生的女孩的声音。
　　“再见莺歌姐，替我谢谢鸾殊的包子。”笑嘻嘻的声音让林甫尧心头一阵，这是怎么的情况？
　　只见一个头发卷卷一身洋装的小丫头蹦蹦跳跳的从门里钻出来。林甫尧还没醒儿过梦来，那丫头已肆无忌惮地跑到他面前，歪头瞅了他一眼，咧嘴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脸。然后像猫儿一样敏捷地钻进了车子。
　　等他回过神来正碰见莺歌淡淡的目光，还么来得及开口，那蕙质兰心的女人便道：“林二少爷，先进来吧，少爷还没醒呢。”
　　默默随她进了门，宅子中比冷清的街上还静了几分。他记忆中的莺歌还是那个静静随在她家少爷身后的小姑娘，从不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件事，可又总能把每件需要的事安排的妥妥当当。听说她是晏老爷抱来的，根本是晏老爷的另一个孩子。如今她还是那么清冷，却已经是时髦的淑女的样子。六年的距离，让林甫尧好不陌生。
　　“莺歌”林甫尧直觉应该说点什么，“刚才是什么人？”
　　前面的女人没有回答，只不做声的将他领到一个偏厅坐下。又进了一杯茶，然后一声不响的退了出去，只留下他一个人。整个过程就像精致的送茶木偶，美丽却没有生气。
　　林甫尧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他以前老来的那间房子，装饰的极普通，可旁边架上随便一样东西都能作为一般人家的传世之宝。
　　周围安静得很，偌大的宅门中似乎唯独少了人的影子。忽地听见脚步声，林甫尧精神一阵。一个斯文儒雅的青年缓缓迈了进来。林甫尧见他一副睁不开眼的样子不由笑了笑，打趣道：“怎么，客人都走了才起来么？”
　　那人不满的瞥了他一眼：“你有要走的样子么？”
　　他没有用敬语，这让林甫尧很欢喜，至少还没生疏到说场面话。不过声音比六年前低沉了许多。
　　“那么那洋人小丫头呢？”
　　一句话让来人精神了许多，他皱了皱眉。正巧这时莺歌也过来了就低头交代了几句，莺歌点了点头，放下茶便离开了。
　　他等到莺歌走后才开口：“艾莉尔算不得客人。”
　　“哦？”林甫尧觉得这人的说法有些奇怪，所谓来者就是客，不是客还能是你家人？
　　“是蹭饭的。”
　　直白过头了，不过听这说法那小丫头倒来的习惯。林甫尧忍了半天才把嘴里的一口茶咽了下去。
　　晏语看了他一眼，戏讽道：“林少爷这么早就到我这来，不会也是骗个吃食的吧？虽然我不介意多个食客，林老爷可挂不住脸面吧？”
　　林甫尧知道他存心损自己，却也乐了，道：“本是有事的，听你这么说倒也饿了。晏府的早点不比别处，还望晏少爷赏脸。”说完自己也不由地佩服自己没皮没脸的本事。
　　话说出去果然看见晏语脸色一变，可他接下来做的事差点没把林甫尧气死。不仅叫人多预备一份朝食，还不忘提醒林甫尧吃完说下感受。怎么，自己真成蹭饭的了？
　　这世上到底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林甫尧的一副少爷脾气再怎么不要脸也比不上晏语的商人嘴脸。看着晏语心平气和地夹起笼中的包子，林甫尧就气不打一处来：凭什么从小到大被耍的总是自己？
　　真想冲那家伙发发火，可怒气积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值得道：“你不会真以为我来蹭饭的吧？”
　　没有回答。默认。林甫尧一瞬间有想掐死他的冲动，可那么好看的脸看不到了还挺可惜的。
　　末了还是自己说话：“是父亲叫我来的，一是赔个礼，二是请你看样东西。还有一件事，是我自己的。我想问问我哥的情况。”
　　说到林大少爷，晏语的动作明显僵了一下，慢慢放下筷子却只道：“东西呢？”
　　林甫尧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不想多说什么，其实自己哥哥的状况林甫尧又怎会一点也看不出来？无力回天呀！他从怀里把玉璧摸出来，递给了晏语。
　　晏语迟疑了一下，眯了眯眼睛，问道：“这玩意哪得来的？”
　　“老头子的东西我哪知道？”秘密没有道破，却道明了，林甫尧反而轻松了许多。
　　“这样啊。原来如此。”晏语将玉璧递回来，“回去告诉林老爷，他若信的过我晏语就好好藏着这东西，别再拿出来。”
　　林甫尧下意识觉得这东西很是重要，便问：“难不成真是什么宝贝？”
　　晏语笑而不答，只吩咐他快快收回去。
　　林甫尧很听话的收了回去，这种事上他不聪明可也不犯糊涂。人家跟你说那是你面子，不跟你说那是人家的本分，毕竟有的事是不好说的。
　　半晌，林甫尧才接着说：“鸾殊，你说我哥还有多少日子？”
　　他瞪了他一眼，忿道：“谁许你这么叫我的？”
　　他知道说错了话，他虽然习惯这么叫他，可是知道他从来不喜欢。以前晏老爷子在，晏语不能说什么，可现在轮到他说了算了。
　　他有点尴尬，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晏语看他这样子嘴角抹上了一丝笑，敢这么叫他的人毕竟越来越少了。
　　鸾殊，这是他一辈子解不开的枷锁，是生的诅咒，死的奢望。而今天这个毫不知情的人却随便的这么称呼他，这不免有点讽刺的味道。
　　林甫尧知道鸾殊这个称呼是个意外，可他却从此执拗的坚持着这个意外。这样是不是就有所不同？他无数次这么问自己，大概会吧，也无数次这样安慰自己。
　　“甫尧”晏语忽然打破静谧，“你若喜欢这么叫也无妨，不过••••••”
　　他没打好注意，应该说他从来就没安好心。他笑得好看，却也冰冷“记着自此你欠我个人请。”
　　林甫尧有点欣喜的感觉，那时的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招惹上了最不能招惹的东西。这是他一生最错误的决定，却不曾为它悔过，或许只因为这是个美丽的错误。

　　接下来的两年里林甫尧理所当然的继承了家业，理所当然的和哥哥做了最后的告别，理所当然的成了北平城新的风云人物，理所当然的叫着晏语鸾殊，也理所当然的开始卷进一个巨大的漩涡••••••

作者有话说

　　以上两篇某种意义上是序，打此正文开始